周禄兴此时的外观相当惊悚，在承受刚才那次攻击后灵质装甲便大幅破损，两条小腿的灵质都被铁鞭剐擦剜下，左腿更是将整条骨骼暴露在外，甚至能看到小半截胯骨，没有肋骨保护的腰腹部已经仅剩脊骨连接上下半身，女角斗士凿穿了他的右肩，巨剑在面罩左脸上竖着劈开一道伤痕，露出眼眶。

他看起来像是个破烂的真骨雕兵人，却能握住枪杆随手将不肯松开武器的女角斗士扔到远处，转头看向和自己相似的骷髅。

在牛犬被枭首的瞬间，那手持巨镰试图腰斩周禄兴的骷髅就放弃攻击，断然转移到了远处。它和战场上的死亡一样捉摸不定，难以预测其动向。

然而周禄兴也能瞬间移动。

事实上，这还是骷髅本身给他的提醒。处于过度狂热中的周禄兴起初没想到利用武器以外的方式战斗，可当他目睹骷髅的行为时，追捕猎物的本能让他灵光一闪，回想起杨不离的能力【天涯咫尺】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我也做得到啊？

于是两只破烂的骷髅就在血盐荒漠上接连闪现瞬移，骷髅数次试图用巨镰收割周禄兴的头颅，但结果都是被铁棍阻挡。

【结果只是靠着瞬移与武器战斗的吗？也对，都掏出巨镰这种东西了，在武艺上也没什么好苛求的，不过如此。】

当骷髅再次瞬移，并下意识朝着身后挥舞镰刀时，它突然发觉周禄兴这次没有跟来，而介于虚实之间的硕大白玉臂骨霎时间牢牢攥住了自己的身躯，把它带回到周禄兴面前，在那里有数把烧红的刀刃在等待他。

当那些烙铁刀刃刺入体内时，骷髅意识到自己在空间意义上被完全禁锢了，根本无法再度跳跃，被周禄兴双手攥住肩膀强行按在原地。残破幽灵的赤铜右臂散发出灼热光芒，这份光芒沿着肩膀流进胸骨，一路向上直至喉头，张开颌骨从口中吐出被狱炎二度加热的明亮铁水，将它连刀带甲整个熔化。

“嗯……这就是我自己并不想用的使用方式，太粗暴，毫无美感，不过周禄兴用起来完全不违和，还原度真高啊。”

铸铁师的评价传不到周禄兴耳中，他将铁水收回右臂，转头看向仅剩的女角斗士，女角斗士对他用枪身敲打盾牌以作挑衅，望向幽灵的眼中仍旧燃烧着战意。

【不错的眼神。】

幽灵瞬间出现在女角斗士前方，一拳打穿那面鸢盾和她的胸膛，从破洞上抽出手臂，低头看了看那颗仍旧跳动着的心脏，将其碾碎。

【但仅凭心意改变不了战争的结局。】

即便失去心脏，角斗士仍旧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刺出长枪。周禄兴不闪不避，任凭枪尖戳穿灵质外衣，在胸骨上无功而返，甩掉手上的鲜血与碎肉。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周禄兴便向“战争”本身证明了自己是最优秀的战士。于是有黄铜的王座自尸山血海中浮现而出，立于尸山之首，基座以千百种族的颅骨浇筑制成，其上饰以刀剑与骷髅，却好像还缺了些什么。

周禄兴看向那黄铜王座，思索片刻，迈开步伐。

莫名其妙的，铸铁师不久前所说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开始回响，像是整个世界在复述。

……终有一天神秘侧会彻底暴露给所有人……仅凭有限的驱鬼人根本无法解决所有事端，妖魔的成功完全在预料之内……当他加冕为血神后，通过亚空间塑造灵能网络反向将火种赋予所有人类、提供给他们战斗的能力……这的确是抵达胜利的一种思路。

抵达……胜利……

在他缓步走向王座的同时，身上残余的血色灵质也在逐渐破碎消散，露出赤铜铸成的人类骨骼，首次在没有狱炎燃烧的状态下自如活动。这副骨骼经历血战后混入了少许血色，脚下的血液也如活物般蜿蜒攀爬，汇聚而来，在周禄兴身上凝聚成一身厚重而狰狞的暗红战甲，布满漆黑火纹，两肩、双膝、手背上都存在鎏金骷髅造型的装饰，只有头颅裸露在外。

重甲骷髅伫立在黄铜王座面前，稍作端详，似乎正在思考下一步要如何行动，让雷鸣惊等人开始为他的抉择而紧张起来。

然后骷髅就以谁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坐上了王座，雷鸣惊甚至来不及测试他是否清醒。

当他与黄铜王座接触时，椅背上那个空白的符号便就此生成——那是个由骷髅排列成的邪恶圣徽，本身也是个符号化的颅骨，同时又像是置于底座上的金刚杵。

在这瞬间，血色日轮自黄铜王座身后冉冉升起，直达布满群星的黑暗天穹，放射出耀目血光。而骷髅裸露在外的颅骨上顿时生长出八根狂野峥嵘的骨角，两根冲天而起，两根自左右曲折向上，两根从颧骨延伸倒卷向前，两根自脸颊旁边垂下，全都形似脊柱，赤红如血，带有复杂的嶙峋纹路。这便是祂与生俱来的骨殖重冠，自此，名为“周禄兴”之人已被加冕为“战争”之邪神，整个亚空间都在为第一邪神的诞生而欢呼喝彩。

所以祂也张开下颌，露出喜悦的狞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看到了一切！！】

铸铁师所言非虚，如果以世界现状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人类终有一天会被鬼怪毁灭。曾经人类用信仰在现实与亚空间构筑出的稳定双向通道已被摧毁，那些幻想凝聚成的神明也尽皆消亡，人类只能凭借自身的灵能苟延残喘，但灵能天赋并非所有人都具备，纵然驱鬼人前仆后继，终究不过杯水车薪。

妖魔鬼怪甚至能够自力呼唤亚空间局部降临，这便是“鬼域”的真相。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间的壁垒已经千疮百孔，每只鬼怪都是这层壁垒上的蛀虫，要么将它们斩尽杀绝，要么修补上亚空间壁垒。前者只是难如登天，后者堪比无中生有。

而这片答案为“战争”的血盐荒漠，以及端坐于黄铜王座上的邪神，祂代表的不仅有渴血、狂怒、好战、嗜杀——抗争、奋斗、不屈、勇气，这同样是“战争”的领域。既然希望之光渺茫微弱，那就由未名之血神领导人类的未来，成为血红的太阳。

亚空间是所有情感与精神的集合，合众为一之处。

血神将化一为众，平等地赋予所有人战斗的力量。

以自身为亚空间节点，辐射出灵能网络将狱炎火种分享给他人，驱鬼人，普通人，只要做好觉悟、付出代价就都能够进行战斗，战斗则会反哺血神及他的神国。随着血盐荒漠在亚空间继续扩张，灵能网络将逐渐笼罩全球血神与人类将与彼此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类会得到并非幻想凝块，真真正正的降世真神！在火焰中重生的人类足以扫清一切妖魔鬼怪，甚至远离地球，向着太空进发。

【真好啊，真美啊……】

血神从黄铜王座的扶手上抬起右臂，像是不堪那美妙愿景似的轻抚额头。

【但是我拒绝！】

他攥住从头颅右侧延伸出的骨角，毫不犹豫地将其用力折断，断面中流淌出灼热如火的血。

【是的，亚空间是情感、精神、概念、一切非物质的凝结，而我们代表的即是“战争”！当血神与人类彼此绑定后，对于战争的狂热必将在灵能网络中蔓延，随着时间推移，人类将会成为战争的奴隶，嗜血的疯子。那或许可以横扫寰宇，击败外敌，世世代代延续下去，成为星间霸主，可只为了延续而延续的未来不是老子想要的未来！如果人类堕落到化作野兽才能生存下去的话，那就干脆灭绝算了——活下去的不过是生物学上标注为“人类”的畜生，根本不是“人”！“人”的含义可远不止那些基因而已！】

重甲骷髅愤然站起，转身看向自己的黄铜王座，手中还握着流血的断角。代表战争的神明仍旧充满愤怒，但他的愤怒却指向了“战争”本身。

【我愿意为别人提供选择，但我绝不会替别人做出选择！属于我的永恒战争帝国？这很好，非常好，但是老子不要！只要还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其他可能，我就绝对不会选这条路！去你妈的！！】

血神咆哮着一脚踹翻了自己的黄铜王座，像是掰甘蔗似的接连折断余下骨角用力摔到地上，干脆利落，尽管每次发力时祂都因痛苦而浑身颤抖。

【谁乐意当这邪神就去当，反正老子不当！你叫我过来也没用，摇备胎去吧臭弟弟！角有一根就够了！】

【你这么说，还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杨不离的语气中充满了带着调侃的笑意，非常放松。她对周禄兴的了解终究是比雷鸣惊和许风深刻许多，杨不离从最初就知道只要还有别的选择，周禄兴就绝不会甘当邪神，他的确是个嗜血的疯子，可也远远不止是个嗜血的疯子。

或许从表面上看不出来，或许真相会显得非常违和，但周禄兴真的是为了爱与正义战斗至今的，他的出发点只是保护所爱之人与掀翻不平之事。血神的永恒帝国中没有爱与正义的位置，只有狂热的战争与冰冷的生存，即是说，成为血神就意味着否定他至今为止的人生。

除非有什么足以让他抛弃这些也要达成的重要目标，否则周禄兴必然拒绝加冕。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拯救全人类”，只是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幸福平安，而战争机器做不到这点。

就像过去的周禄兴在觉醒能力后拒绝为了苟延残喘而胡乱杀戮那样，现在的周禄兴同样拒绝成为混沌之中的狂怒神明。他握紧拳头重重砸向自身胸口，强行砸碎躯干上的甲胄，随后将四肢上的盔甲胡乱甩脱——无论是狱炎的“愤怒与痛苦”还是苍焰的“悲伤和绝望”都被“战争”兼容，所以这身血色重甲凭火焰是烧不掉的。

周禄兴点燃狱炎令自己恢复活动能力，转身看向远处的同伴举起右手用力挥舞。他的头颅上依旧留存着没掰干净的骨角根部，甚至仍在流出狱炎也无法蒸发的神血。骷髅没有去擦拭，任由它们逐渐流尽，站在这里的并非降世血神，而是名叫“周禄兴”的人类，形似亡骸，但身姿挺拔，脊梁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