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石匣直接出现在一座工坊内部，这里的空气中弥散着血、油脂，还有钢铁的味道，温度较低，许多身穿灰袍的人正在沉默工作，加工零件，将其加工为魔法物品，他们虽然是人，却没有任何人正在交谈，只有金属、法术与极度轻微的呼吸声。

只有伊斯特伍德毫不在意地打破这肃穆寂静，他一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一边还不忘对他们露出微笑：

“欢迎来到铸造派死灵法师们的聚集地，拾骨圣所。能出现在这里的无不是对死灵学派做出了相当贡献的优秀法师，而这么多优秀法师聚集到一起正是为了攻克难以攻克的课题。”

他轻车熟路地向着工坊深处走去，沿途随手抓住全身都笼罩在灰袍下的路过死灵法师，愉快提问：

“克里斯提娜，早上好，最里面那间屋子里有人吗？”

“早上好，伊斯特伍德，那间屋子里什么时候没人过？他们正在争执，你来得正好，去像往常一样把水搅浑也不错，别让诸位阁下见笑。”

上校准确说出了面前这位灰袍人的名字，尽管从外界来看他们就连胖瘦男女都无法分辨。灰袍下方传出平静而沙哑的女中音，并不为伊斯特伍德拍打自身肩膀的唐突行为而感到恼火，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习惯了上校先生的奇行。他们的交流简短而快速，将寒暄压缩到两个词汇里，克里斯提娜在交谈结束后还额外对雷鸣惊等人毕恭毕敬地行法师礼，她能够辨认出他们手上的圣者玺戒。

雷鸣惊等人也各自回礼，然而两名死灵法师本人没有更多交流，如陌生人那般分道扬镳。

“灰袍者中有些巫妖，不过七成以上的灰袍仍旧留有‘生命’，我是说，能被正能量治愈的那种通常意义上的生命。等到寿命走到尽头后我们的确会转化为巫妖，不过那只是为了更好的研究奥术与保护家园。正因我们是研习死亡的生者，所以才能体会到死亡的可怖与迷人，死者使用死亡的力量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那反倒失去了这份刀尖上行走的畅快。”

“希望各位不要对灰袍者们的态度感到不满，奥法联合内部有规定，只要没有与圣者进行直接交流，那么把他们当成无关路人就好。这是因为战争刚刚胜利时奥法联合上下对初始三圣的崇拜与敬仰几乎将他们推上神位，三位阁下自然有方法剥离这份信仰的力量，不过这暴露了一个问题，就是这种崇敬很容易塑造出新的神明，而且会干扰研究效率，所以才有这条规定出现。”

“众圣议会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为了分散信仰，让它们缺乏指向性，毕竟实际上领导奥法联合的依旧是初始三圣。”

他们随着伊斯特伍德逐渐深入，越是往里能够看到的灰袍者和操作台就越是稀少，直到最后，没有任何修饰，只在合拢的门扉正中安置有金属骷髅的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骷髅眼眶中的两颗电子眼微微旋转，看向众人。它在见到玺戒后垂目致意，随后将目光落在伊斯特伍德和响身上。

“密语。”

“跗骨之魂。”

“正确。”

那骷髅沉寂下去，随着门扉自发开启而从正中裂开。

门扉内部是和外界略显不同的光景，围绕着一具金属打造而成的人形机械躯壳，六个……东西正在彼此对峙。他们分别是一双机械手臂、一个探照灯、一把焊枪、一条金属脊椎、一个带着墨镜镶满宝石，造型异常嬉皮士的颅骨和一台风扇。这几个东西都具备明确的自我意识，时不时转变角度针对其他同僚，对峙片刻后又看向他者。明明寂静无声，却让许风等人觉得这里似乎正发生相当激烈的争吵。

而对雷鸣惊来说，这不是“似乎”，而是的确正在发生争吵。

【用你们哥布林大小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要的是能够维护基层治安的工具！工具！就算说是人那也只是个工具人！见鬼，给工具人准备感情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你们偷偷往脑子里注射万物溶解剂了？还是不小心被灵吸怪嘬了两口？】

【维护治安是他们的“职责”，他们是独立的种族，当然有资格获得感情。更何况没有同理心的治安官真的能做出让人信服的判决吗？你们想想看伊斯特伍德，那小子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我都觉得荒谬，简直是个披着人皮的暗杀魔，你们真想看到二话不说搅碎作案者的治安官吗？法律之所以是法律就是因为它为一切罪行都做好了划分，我们是法师，不是看到什么都叫唤着死刑的暴民。】

【闭嘴讼棍！嘴上嚷嚷着法律结果自己最会钻法律漏洞！满脑袋灵魂宝石，土不土啊你！镶钻金马桶？还当这是千年前的流行趋势呢？】

【老子是律师！算了，我何苦跟你这种玩意争辩。如果说灵吸怪好歹还能嘬我的脑子，你的脑袋里根本就是空空如也！只能当夜壶使！】

【你说什么？！老子又没脑袋！】

这些电子讯号在室内回荡，不停往雷鸣惊的脑子里钻，吵架声扰得雷鸣惊有点烦躁。那双机械手臂摩拳擦掌，焊枪枪口迅速亮起火光，就连风扇都转的更快了，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而在他试图出言制止前，伊斯特伍德已经抢先一步出现在工具们中间，向着左右伸出手去阻挡战斗爆发。

“好了好了，各位老人家先冷静冷静，不要激动，你们现在使用的都是国家财产，打坏了要赔钱的。”

看到上校出现之后，那些器具也各自偃旗息鼓，不再试图用物理手段让对方屈服。

【哟，这不是小暗杀魔吗？来得正好，这是你最擅长的领域，过来说说看你支持哪一边？希望你还记得自己有两个专利注册是谁帮忙完成的，你不会忘记的，对吧？】

【别听老讼棍放屁，小子，我这有一对百臂巨人的臂骨，恰好适合你手下那个亡灵构装体。我也不搞那些虚的，你本来也是拿不死生物当工具用的工具人大师，这次你要是支持我，这对骨头我就送你了。】

“各位，各位，这有新加入众圣议会的圣者，大家不要这样，注意形象，至于那对臂骨回头我和您私聊……”

【嗯？】【啊。】【……别慌，别慌，咱们说话正常生物是听不见的，这些圣者之中看起来也不像有感染者或死灵法师的样子。等等，那个年轻人的骨格好靓啊，能不能说服他让我仔细看看？】

那六个东西一齐转向雷鸣惊等人，随后礼貌地用各种方式行礼问好，如果不是雷鸣惊全程都能接收到他们的电波说不定还真会被骗过去。

至于为什么伊斯特伍德也能直接听到，雷鸣惊推测是因为他的左脑已经机械化，这相当符合情理。

“诸位老人家好，我们是才加入奥法联合的新手，年龄上来说都是各位的小辈，不用这么拘谨。”

那些东西闭口不言，佯装无法说话，各自点点头。

雷鸣惊也颔首回礼，然后出其不意地问道：“所以说，给它安装情感有什么优点和弊端吗？”

【当然有啊！长年累月接触凶杀案件，有情感的话不是会非常可怜吗！每天都要过着与血腥和恶意相伴的压抑生活！让造物受这种苦是什么恶心的想法！我不能接受！】

【如果它只是个冰冷的执行者的话，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用不死生物作为代替？既然要接触人性中恶的一面，那至少也要给它善性作为对抗，更何况理解哀伤才能拥有细腻的心，有了心才能尽可能完美地解决事件，符合最初的设计理念。】

“原来如此，那他到底是什么？”

“老头老太太们闲得冒泡想找点事情干弄出的鸡肋企划。”【代替基层执法者，降低伤亡率，特化侦破、追踪、捕获技能的崭新生命，暂定名称“奇械族”，这台是试验机K-0。我们仿造巫妖的生命模式所造，每一个奇械族的经验、记忆和人格都能在被破坏前上传到精神网络，只要下载到新的躯壳里就能重生。这既能减少人员伤亡还，能避免证据丢失，将来准备批量生产……等等，你、您能听懂我们说话？】

“当然可以，我体内存在改良版的机械升华，可以变化成贴合这个世界的生命形态。”

【也就是说……】

伊斯特伍德微笑着补充上后半句。

“你们丑态毕露了，老人家。”

片刻寂静后，操纵着工具的巫妖们纷纷一动不动，佯装下线，用自己本体前来的脊骨和颅骨则不再动弹，想要伪装成台子上的个性摆件，结果被伊斯特伍德拿了起来，用右手指尖顶着颅骨倒置旋转。

“他们都是巫妖？这和我在文学作品中看到的有很大不同。”

“嗯，他们就是巫妖。事实上你的印象也没什么问题，老人家们以前肯定是邪恶的，但现在未必——善恶在如今的飞升机界中只是道德理念，至少对广大群众来说如此。”

“‘如今’的飞升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