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一诺做了一个梦,很久以前的梦。
梦中很难说看到了谁,晃神时,她似乎正站在一处院落,青地泥墙,白瓷壁砖,院子里有棵很高的银杏树,树叶大片大片落下,门旁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后面有张桌子,坐在那里,能看到窗外很远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了这是哪里,这是福利院,她所生活的地方,她所成长的地方。
许一诺轻车熟路走过去,到了门前,没有锁,很便能轻易推开,阳光从她身后压下来,拉出长长的影子。
屋内有几个男人,穿着军装,抱着张灰色的遗像,遗像前有个女人在哭,很伤心的哭泣。
钢铁一样的军人很少有什么畏惧的东西,他们可以凭借着凡人的身体在千米高的雪山跋涉,却有些不敢面对牺牲战友的家人。
许一诺认得这一幕,她的目光在屋内停留了一会儿,不再去看。
走几步,推开门,是她自己的房间。
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喜欢收拾房间,内衣裙子胡乱搭在椅子上,零食袋更是到处都是,只是这时候她母亲还活着,隔两天便会来打扫一次,所以倒也没显得那么不堪入目。
屋内有个女孩,应该在哭,这很正常,父亲死掉了,哪会有孩子不哭的呢?
真是久违的面孔和久违的情绪,许一诺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用“哭”表现过自己的情绪了,因为她看到过一句话,说所谓成长就是能独自消化掉负面情绪,安静如燃烛。
她必须成长了,成长的人是不许哭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失落时就只会缩在自己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脑前,拉起门窗将所有的光芒阻断,然后自己坐在椅子上,像只刺猬那样,抱住膝盖,头上披一条被子,听主机发出嗡嗡的吵闹声,静静等待那些不好的情绪自己沉下去,像是浮于水面的尘埃。
于是又想起阿希。
他是很不推崇这种方式的,戏称是“自闭式疗养”,所以每到这时候,这家伙就会一脚踹开门,满脸嫌弃地往地上的垃圾瞥几眼,捏住鼻子走过来,然后跟拎小狗似的把自己牵到门外。
“走,请你吃大餐。”
“……不饿的。”
“我付钱。”
“去哪?”
……其实自他负责了福利院的运行后,自己已经是很少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了,甚至每天醒来都有种“我屋子里怎么这么干净,是不是在做梦”的疑惑。
像这样缩在屋里,更多的是一种习惯……不过既然有人请吃饭,当然是要去的。
然后她就发现到街上美美吃一顿果然比缩在屋子愉快多了……
许一诺想到这些,莫名笑了笑。
她望着屋内的小小女孩,看了看那张熟悉的、稚嫩的脸庞,轻声说:
“没关系……”想了想,认真道,“以后你肯定也能遇到一个……把你拉出来,给你喂食的人的。”
说罢,推门离开。
.
过了门之后,场景突然变换。
古旧的院落突兀地变成了沙滩,还是夜晚的沙滩,潮水扑打海岸,浪花把沙子染湿。
许一诺望着沙滩,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任务很简单,就是到某地杀某个人。
以许一诺的社交能力,她肯定是接触不到购买违禁武器的渠道的,就算能接触到,以她的经济能力也买不起……好在这时候她的能力已经觉醒了,买不起,就偷,以影暗交错的隐匿能力,鲁邦三世和怪盗基德都得望尘莫及。
当许一诺握住短匕时,就像是莫扎特碰到了钢琴,达芬奇触摸了画笔,高斯遇见了那道数学老师的那道从一加到一百的数学题,她无师自通了追袭与击杀的技巧,而她的能力就是这世间最为高位的潜行。
可第一次杀人当然不会是那样美好的,她搞砸了一些过程,好在过人的天赋将这些差错弥补了回来。
许一诺在沙滩上走了几步,面前陡然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人被削断了四肢,躺在地上大声哀嚎求饶,另一人则坐在他身上,面容冷漠,手持利器。
那是个小小的女孩。
那是她自己。
即便是许一诺,她也是思考过一些问题的……比如她曾想过,假如这一天,她放过了这个任务目标,并没有走上以血换钱的道路,那么现在,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或者说,她会放弃走这条路么?
许一诺只花了两秒就得到了答案,她的答案是“不会”。
繁杂的思绪并不适合杀手少女,她只是想……如果那样,她应该就遇不到方希了。
所以答案只能是不会。
这一天,她坐在夕阳浸透的海堤上,望着远处的日落,身上穿着染血的衣服,身边是逐渐冰冷的尸体。
许一诺突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看海,因为这一天,她在这里洗去了身上的血,盐水浸泡后,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许一诺就开始喜欢大海,因为她认为,大海是一个干净的地方,干净得可以洗掉鲜血,洗掉……罪恶。
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都是个有罪的人。
......
许一诺醒了过来。
“阿希。”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