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蛋这东西，在鸡蛋用白水煮完出锅，蛋清最嫩的时候，敲壳得碎而不脱，这样入味才透彻。而且茶叶蛋在料汁煮，不仅不会老，而且越煮越入味，在外摆摊跟家里不一样，摆摊就得一直煮，为了保温，入味入得也更透一些，我自己在家就做不出那种味道来。

我琢磨着自己在家做茶蛋，下回再来，给老爷子带一兜子，我一边吃，扭头笑道：“老爷子，好吃吗？不够我再买十个？”

老爷子一脸认真，盯着茶叶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也没搭理我。

而我只是随口一问，就转过头去，看着街道对面的风景。

半晌之后，老爷子的声音响起：“好吃，真好吃啊……”

老爷子的声音特别小，像是能被风刮走，在微风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而我吃着茶蛋，总感觉早晨风沙有点大。

第二十九章：

老爷子说要去吃肯德基，我也没个办法，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好在老爷子的轮椅挺高级，可以折叠，我把轮椅折了折放进后备箱里，把老爷子背进了车。

我跟老爷子去吃肯德基的地方，是上回我跟龙哥买衣服的那个商场，上回跟龙哥买完衣服之后有点饿，就把她领到这吃了顿快餐——

肯德基到处都有，但要愣说在哪个地方，我也说不上所以然，既然只记得这里，索性就把老爷子推到大商场来了。

我把推进店里之后，附近是一所大学，来吃快餐的一般都是大学生居多。此时见我推着轮椅进来，都时不时盯着我俩瞧。

我把老爷子推到柜台前，问：“想吃啥啊。”

老爷子伸着手指在招牌上点了点，想了半天，颤巍巍地问我：“哪个好吃啊。”

我看了眼表：“都挺好吃的，您想吃哪个。”

老爷子想了想，点了个香辣鸡肉套餐，说：“那个红色多，点那个吧，喜庆。”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就开始掏腰包。

柜台的小姐姐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俩，最后嗫嚅地好言提醒：“那个……如果是刚刚术后出院的话，吃肯德基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这妹子一看就不会做生意，哪有人家进店把人往门外推的服务员啊。

我凑到柜台前面，问：“小姐姐，大学生出来兼职啊。”

小姐姐弱弱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十的，拍给她，说：“给你了，小费。”

小姐姐拿着一张五十懵了，好半天大脑没转过轴来，老爷子笑了笑，拍了我一下。

“诶……诶？”

小姐姐拿着五十块钱，不知所措。

我朝小姐姐点点头，推着老爷子找了个靠窗的地方，把凳子挪到一旁。

老爷子看着窗外来往的车辆。

现在快中午了，窗外微风轻拂，车辆在马路上缓缓驶过，也没有车鸣笛，很静。

我把身子往前探，看着老爷子，笑道：“您也真有意思，我说带您吃山珍海味，那可就是今儿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结果您倒好，非要吃茶叶蛋，还非得来吃肯德基。”

老爷子依旧看着窗外：“小风小时候爱吃，我就来尝个味……以前对你们吃这些东西有大半辈子的成见，仔细想想，我也一回没吃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凭什么对这东西有成见，今儿个就来尝一尝，看一看……”

我没做声，老爷子打量了一下店面，点点头道：“这也是个老店了，以前就是这么个白胡子老头，端个土豆条笑呵呵的，我记得特别清楚，既然能开这么长时间，肯定有点门道，应该有什么祖传秘方吧。”

桌上的铃嗡嗡地响了，我拿着铃去前台，端着两个套餐。那个小姐姐还在原地发怔，手里拿着五十块钱，见我来了，急忙把钱递过来，要放在餐盘上，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不能拿呀……”

我朝她笑了笑，道：“那就当做个朋友，你把微信号写纸上，过会儿把微信给我一下。”

这小姐姐又懵了，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盯着我发呆。

我端着两个套餐回到位子上，老爷子估计看见了，嘿嘿笑道：“你小子啊，确实有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尤其这个不要脸，特别像。”

我嘿嘿笑道：“青出于蓝嘛。”

爷俩在餐桌上对视，皆是嘿嘿浪笑。

此时临近中午，我俩唠了一会儿，也有点饿了。我拿起一个汉堡开吃，喝了口可乐，老爷子看我一眼，也拿起汉堡，瞅了半天，这才拿起一层面包片，嚼了半天，发表感想道：“这馍挺香啊，上面还有芝麻呢。”

我笑道：“老爷子啊，这是一起吃的。”

老爷子吃饭特别慢，细嚼慢咽的，我把汉堡都吃完了，他才吃了半个面包片，然后又捡起汉堡里的生菜，慢吞吞地咀嚼。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汉堡，盯着桌子，抬头瞟了老爷子一眼。老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边吃一边盯着窗外，此时把手里的生菜吃完了，扭头一看，见我盯着他瞧，把汉堡里的鸡肉递给我，道：“多吃点肉，长身体。”

我没拒绝，把肉接了过来，放进汉堡的包装纸里，喝了口可乐——虽说老爷子剩不了多长时间了，但毕竟是术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是吃什么都行的，尤其是这种油腻的东西，老人吃多了容易胃痛。

老爷子吃不下汉堡，又开始慢吞吞地吃薯片，也不沾番茄酱。我把番茄酱挤在包装纸上，拿起一根薯条沾了沾，探过身，塞进老爷子的嘴里，他嚼了一会儿，突然点点头，道：“哎，这么吃好吃。”

我笑道：“好吃就行。”

店里总有人往这边看，尤其是我身后，两个大学生时不时瞟着这边，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大概是推着穿病号服的老人来吃肯德基，确实是件挺新奇的事情。

我盯着老爷子的脸，看着他风中残烛似的脸色，总有很多话想说。

我跟老爷子认识的时间，追溯起来，比认识老韩都要长——以前我家住的小区楼，那段时间人比较小，家里也没电脑，总喜欢到处出去野，那段时间老爷子就坐在楼下，摇晃着扇子，教我下象棋。

老爷子一声不吭地拿着薯条，开始熟练地沾着番茄酱，往嘴里送。

我看着他，说：“老爷子。”

老爷子嚼着薯条，身子往轮椅一倾，看样子确实喜欢这味道，说：“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