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几个男生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水,又回到场上,拍了拍手,吆喝了几声,看来中场已经结束了。
“这儿大老远的,你们到底怎么过来的?”老韩又喝了口水,站起身来,一边往球场走,一边说:“总之,逛一会儿就赶紧回去吧,老爷子身体不好,就别乱折腾了……”
我苦笑着连连点头。
察觉老韩走远,老爷子不再看头顶的树叶子,他收回视线,朝我笑了笑。
“这小妮子。”老爷子说。
我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领着老爷子来,果不其然被老韩凶了。
我说:”那真到了明天篮球赛的时候,您还来不来看了啊?”
“来。”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上的老韩,轻轻咳嗽了两声。
我无奈地撇了撇嘴,看着场上的老韩——
随着一次迅捷的上篮,她扎着的马尾辫也一晃一晃的。
再然后……我推着老爷子回了医院,在家吃了顿饭,然后找老沈上网——
一切似乎都跟往常一样,今天没什么新奇的,特殊的,似乎只是平常日子的某一天,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差池。
第七十七章:
老爷子病情突然恶化的那一天,是我带他去看老韩练习的第二天,准确的说,是第二天早上六点。
那天也是老韩篮球赛正式开始的日子,上午老韩收拾收拾就准备出门了,她上午还有一次最后的训练,下午篮球赛才正式开始。
我在家里坐着,在电视前喝着柠檬茶,接到医院的电话,然后坐出租车赶到医院——老爷子还在ICU,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在急救室门口,医生给我递来一张单子,上面写着病危通知书,问我是不是老爷子的家属。
我当时也没想太多,脑子一片空白,把单子夺了过来,当时想着先签字再说,不签字就没法进行手术。
而老爷子真正意义上的孙子只有老韩,可老韩今天有篮球赛,就算老韩来了,她此时变了个性别,也不能算是老爷子真正意义上的家属——除非老韩当场自爆,说自己一夜之间变成女人,要不就说自己做了变性手术——可就算那样,也得办一堆证明手续,肯定来不及。
那医生也没想太多,估计是见我没事就来探望老爷子,把我当成老爷子的孙子了。
他看了单子一眼,重新走回手术室。
病房的走廊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坐在椅子上,阳光顺着窗户外面打进来。
昨天,我推着老爷子去找老韩的时候,我还觉得老爷子的死,对我来说是件很远的事情——哪怕老爷子真的没多长时间了,至少也能撑个几月半年,能看完老韩的那场篮球赛,然后在病床上安详的逝去。
一切本该是这样的,可这一天来的实在太快了。
我就一直在走廊里这么坐着,我是早上六点多一点来的,手术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十一点。当时我坐在椅子上发呆,医生打开了急救室的门,紧接着就是一群护士,蜂拥着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一人手上拿着氧气瓶。
老爷子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异样的苍白,氧气罩上的蒸汽急促地出现,然后消失。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目送着一群护士把老爷子推回之前的病房,一个护士走过来,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说:“准备后事吧。”说完后,没管我,就跟着进了病房。
我茫然地看着护士的背影,突然有种失语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站着,总归不是个事儿,我的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地走回老爷子的病房。
老爷子挂着氧气罩,气若游丝,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煞白,不像是活人的脸。
此时那群护士已经散去了,聚在门口说说笑笑,讲着昨天的综艺节目。
我在老爷子的病床旁边站了一会儿,搬了张凳子坐下。
老爷子依旧紧闭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突然潮红了起来,猛地咳嗽两声,氧气罩的内部被蒸汽布满。
我一下子站起来,探过身去。
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我急忙抓住他的手,握紧,轻轻揉搓。
我说:“老爷子,你躺好。”
隔着一层氧气罩,老爷子的嘴唇轻轻的蠕动着。
那些护士往这瞟了一眼,她们换了个话题,认真地讨论,到底是鹿晗更帅还是吴亦凡。
我嗓子有些发干,我声音有些哆嗦:“怎么的老爷子,想喝水?”
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嘴唇依旧蠕动。
我看了一会儿,看明白了,他说,篮球赛。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我哆嗦地搓着老爷子的手,我说:“老爷子,你别闹了,你都这样了,我要是推你去看篮球赛,老韩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老爷子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嘴唇蠕动,一字一顿,篮球赛。
门口有个护士一直靠着门槛站着,没跟那群叽喳的护士聊综艺,她淡淡地说:
“都这样了,就领着去吧。”
老爷子的脸上带着氧气罩,没办法跟我说话,他用某种无声的眼神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像是老人看着年幼的孙子。
我抹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老爷子。
我从小其实没什么家人,从小被小区里的小孩孤立,他们说我是没妈的孩子。而病床上这个老头子,当时他跟年幼的我下棋,当时我还琢磨着,马到底是该走日还是走田,而夏天一到,他就摇着蒲扇,看着远方。
我强行压抑着颤抖的肩膀,我俯身,握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