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拎着电热壶,举起来看了一眼,扭头问我:“你的?”
我点了点头。
老韩没吱声,把水壶塞给我,轻声说:“你的就拿走。”
我接过电热壶,看着老韩整理老爷子的床铺——她的动作特别小心,像是老爷子还在,生怕吵醒他一般。
等床铺收拾完之后,她又捡起床头的茶杯,还有茶叶什么的。
这时候,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把茶杯放回原位。
过了能有好半晌,她轻轻拿起桌子上一个相框。
相框里,像是在一片枫树林,老爷子弯着腰,头发依旧乌黑,笑的很开心。
一个沉默的小男孩站在老爷子身旁,抱着篮球,倔强地看着镜头。
过了一会儿,老韩轻声说:“陆仁。”
“嗯。”
“你说,肺癌疼吗?”
“不知道,应该疼吧。”
我俩又开始沉默。
“上个礼拜,我来探望爷爷的时候,看见有个男的,一直在走廊里喊疼……”老韩最后看了眼相框,把相框揣进兜里,笑了笑,轻声道:
“当时那个护士特别不耐烦,就朝他叫,‘都告诉你早期早期的啦,过会儿进化疗室,这段时间,做个几疗程病情就能控制了,以后少抽点烟不就完了嘛……’”
“那男的就一直嚎,说不行啊,我就是疼,胸口疼,快点给我打麻药,我要死啦……”
“这时候,我就突然想起我爷爷,早期就受不了啦,晚期一定很疼的吧。”
这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站着,沉默着。
老韩笑了笑,她转过头,收拾着桌子上最后的东西,一个水杯,还有一袋茶叶。
她背对着我,拿着水杯,把茶叶揣进兜里,她却仰起头,轻声问:“昨天,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轻声说:“大概你比赛刚开始的时候吧。”
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却带上了一些颤音,她说:“我爷爷,他看完我的球赛了吗?”
“看完了。”我轻声说。
老韩的肩膀开始耸动,她背对着我,抑制着呜咽的声音:“我那次突破,他看了吗?”
“看了。”我说。
“上篮呢?”
“看了。”
“拉杆,他也看见了吗?”
“都看见了。”我说。
老韩背对着我,肩膀怂动的幅度愈来愈大,身体也开始抖动。
“那,他说什么?”
老爷子其实什么也没说,他坐在长椅上,阳光照得篮球场明晃晃的。
我到最后也不清楚,最后听见老爷子的声音是不是幻觉。
而老爷子临走时,到底知不知道,场上那个带着兜盖帽的女孩,就是他的孙子。
老韩依旧等着我的答案。我想起以前推着老爷子去公园那次,我们看着一群中学生打球,当时老爷子跟我说,小风小时候打球特别厉害,像是一阵风一样。
我如是说:“他说你小时候打球就厉害,像是一阵风一样,小姑娘见你打球,都在台下尖叫。”
“还有呢?”
我沉默了一下,说:
“他说,你是他骄傲的孙子。”
老韩背对着我,仰着脑袋,了然地点了点头。
她猛地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突然挤开我,朝着门外奔跑。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追了上去。
今天也是个晴天,像是昨天一样,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打下来。
一阵风吹过,惊起树上的蝉,蝉鸣声忽然响了起来。
医院的庭院里。
老韩捂着脸,身体一颤一颤的,蹲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缓缓走到老韩的背后。
老韩听见了面前的脚步声,呜咽着,轻声说:“陆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