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少的衣服是一件敞领的深蓝色短袖,材质有点糙,后面挂着ZARA的牌子。老沈的衣服不像锋少那样的名牌,有点哈韩,衣服上印着各种颜色,斜着的黑色斜体字母印在衣服上面,很潮流。我看着她们的衣服,不经意间发现,我总是忘了她们曾经是个男人,也想不起来她们曾经还是男人的样子。反正莫名其妙的,就是想不起来,就是忘了。
那块玉还在我脖子上戴着。龙哥她们变成女人之后,很难说现在的生活过的如何,但她们因为女性身份的原因遭受一些麻烦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就把这事儿归咎在自己身上。譬如锋少痛经。有一次她疼的在床上死去活来,我去药店给她买止痛药,然后又给她泡红糖姜水。她喝过之后,觉得好多了,坐在床上,跟我说谢谢。我总觉得我不值得谢谢,我觉得这是我的过错——锋少的痛经是我的锅,我总觉得哪里有点荒诞。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这是我们露营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准备坐车回去了。所以等下午结束之后,龙哥她们在帐篷里收拾东西,譬如那些用过的锅碗瓢盆,都得在溪水旁边洗干净,装上车。而且她们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要干的快一些,否则明天起来就会变潮,我跟老韩一起在车旁边升起了篝火,找了根杆子,插在地上,做成一个简易的衣架,把衣服挂在上面烘干。
这次露营确实很有趣,比在家打游戏有趣的多。因为在家打游戏的日子总是千篇一律,而露营的时间不常有,所以让人格外开心。一群人都很高兴,而唯一的问题在于我,我这个人在开心的时候,也总会想一些有的没的,导致自己玩也玩不开心。龙哥她们在小溪水旁打水仗的时候,我在想那块玉,想古书上写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我真的买一碗鸡血,在里面泡着,等月圆的时候把玉取出来,摔碎。然后啪的一声,龙哥在溪水里变慢的时间全部碎掉,像是摔的稀碎的玻璃,覆水难收似的,再也拼接不到一起去。
我在想这些的时候,老韩已经沉默地陪我坐了许久。我俩一齐蹲在篝火旁边,看着明亮的火堆,火光把我们的脸映的通红。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要抽一支烟,于是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在火堆上面点燃,放进嘴里。老韩陪我蹲了一会儿,老沈在帐篷边上高声叫她,好像有什么事情。
老沈叫她是因为她又带了一背包的啤酒,昨天喝酒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今天却发现还有好十几罐,装满了背包,要我们干脆在篝火旁边喝完算了,这样睡得也早一些,第二天起来也比较容易。于是她拎着一背包的啤酒走过来了,坐在我身边,瞥了我一眼。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不想跟我对视,好似赌气似的,一扬下巴,然后看向火堆。
老韩去叫龙哥她们。不多时,龙哥从车里出来,磨磨唧唧地挠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了,明海表情沉默,跟在她的身后,也在篝火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我记得从晾衣服的时候就没看见她们两个,于是奇怪地问:
“你俩在车里干嘛呢?半天不出来?”
龙哥打了个哈欠,砸吧着嘴看着火堆,又见我嘴上叼着烟,于是从我嘴上抢了下来。我急忙从兜里掏烟盒,她已经垂着眼睛抽上了。一缕烟气袅袅地在她白色的头发旁边升起,她理直气壮地说:
“玩游戏机!”
我一听愣了愣,我从来不记得龙哥买过游戏机,于是问:
“你哪儿来的游戏机?”
一旁的老沈抱着背包没说话。龙哥朝她努嘴,说:“她的嘛。”
老沈一听这话,顿时炸了,银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拿我游戏机?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龙哥估计觉得蹲着有点累,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说:“朋友之间嘛,还说个屁。”
老沈觉得有点不可理喻,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的明海。明海这时候垂着脑袋不说话,像是琢磨着什么,老沈问她:
“你也玩了?她拿我游戏机的话,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龙哥叉着腿,嘿嘿乐了:
“别问她了,就是她拿的!”
老沈一听这话,不敢置信地看着明海,似乎处于懵的状态中,眨了眨眼睛,没说话。明海见状,垂着眼睛,时不时偷偷瞥上老沈一眼。
这时候龙哥想要打圆场,抢过老沈怀里的包,拿出一罐啤酒,笑着说:“来,反正明天都走了,喝!”
老沈先前已经被抢过一次游戏机,这回连包都被抢了,但她很明显不想跟龙哥计较,于是只翻了个白眼,从龙哥手里的包抢过一瓶啤酒,启开,咕咚咕咚地开始喝。我在一旁看着老沈喝酒的时候,突然想起她史诗般的酒量,无奈道:
“你别喝太多,我怕你过会儿跳崖自杀。”
老沈把啤酒放下,轻轻打了个嗝,斜着眼睛看我,说:
“跳你妈!”
我见状苦笑。一旁的龙哥把背包放在篝火旁边,从里面拿出一瓶酒递给我,我启开,喝了一口。这时候的星星很好,远离大城市的地方,星星都特别好看,像是笼罩着天际的黑布,上面镶嵌着闪着冷光的碎钻。龙哥把口袋放在篝火旁之后,老韩也拿了罐啤酒,闷声不吭地喝酒。
明海一直蹲坐在火堆旁边,盯着篝火若有所思,这时候她也拿了罐啤酒。我们这些人里都是能喝酒的人,但酒量参差不齐,锋少喝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拎着啤酒站起身来,一屁股坐在我面前。她挡着篝火的光,冲着我傻笑。她冲我傻笑的时候,金色的头发披着一层毛糙的篝火光,她嘿嘿一笑,说:
“陆哥!喝!”
我无奈,举起啤酒朝她晃了晃,她也傻笑起来,举起啤酒罐,仰脖要干。我见状一惊,无奈道:“你少喝点,明天不头疼?”
“没事儿!”她又朝我傻笑,很俊俏的脸上浮着一层红晕,也不知道是篝火的光照射的原因,还是因为喝酒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她就这么朝我傻笑了一会儿,说:“有陆哥!”
我们聚在篝火旁边喝了很长时间,直到老沈装酒的背包都空了,我们才停下。这时候时间很晚很晚了,我抬起手腕看手表,十二点多一点,已经快凌晨了。龙哥喝醉酒之后,她站起身来,扶着车,看着山底下火柴盒似的城市,那火柴盒里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这里是偏远的地方,如果是城市里,这时候即便有人睡了,城市里也是灯火通明,红灯绿酒。
我记得龙哥说过,那火柴盒似的小镇上,住着她的老爹。说到龙哥的爹,要追溯到她小时候。龙哥童年丧母,她爹还对她非打即骂,于是就造就了这么一个白海龙,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热爱打架。我又想起很久以前的大雨天,小巷斑驳的水泥墙围成很亮的一块铅灰色,雨水从四面八方浇过来,白海龙站在雨水正中央,微微侧过头,那只眼睛鲜血淋漓。
那只鲜血淋漓的眼睛很难看出什么神情。龙哥扶着车背对着我的时候,借着月光,我看见她右眼那条狭长的刀伤,这时候她不说话,眼里闪着光,像是黑夜里的繁星。
她扶着车出神地看着山下的时候,这时候少有地安静,我也有点醉了,点燃一支烟,说:“明天让老沈她们先回去吧,咱俩一起去看看你爹,完事儿,咱俩坐火车回去。”
扶着车的龙哥好像没听见似的,像个安静的雕塑。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没听见地啊了一声,却又说:
“不用了。”
我没吱声,扭头看去,发现老沈已经烂醉如泥,坐在一根原木上,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她红着眼睛侧头看向我,看了一会儿,又把脑袋垂了下去。剩下的几人都各自坐着,盯着篝火发呆,我看着她们盯着篝火发呆,突然鬼使神差地说:
“那古书上说,如果把玉泡在鸡血里,找个月圆的时候摔碎,你们全都能变回去了。”
我说完了这句话,不知怎的感觉心里一阵轻松。这句话说完之后,龙哥依旧拄着车没动,老沈又醉醺醺地侧头看了我一眼,她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这时候没人说话了,只有篝火里没烧透的干柴噼啪响着的声音。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场面顿时静了下去,她们像是没听到一般。龙哥在车旁边呆的时间久了,觉得很无聊,于是走过来,管我要烟,说:“红金龙还有没?”
我掏出一盒长白山。龙哥摇头,说:“我就抽红金龙。”
“那就没了。”我说。
龙哥一听也不挑了,把我手里那盒长白山抢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她很怅然地把烟伸进火堆里,不多时,烟头便燃烧了起来,她把燃着烟头上的火吹灭,叼在嘴里,说:
“别聊你那破玩意儿了,什么男不男人的,多扫兴。”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莫名其妙有点想乐。这是因为我想起了她变成女人来我家那阵,当时她一脸懵比,浑身穿的破破烂烂,跑来投奔我。
今天的龙哥穿的很漂亮,她穿着白色的短袖,外面披着白色的衬衫,还穿着一条直到脚踝的长裙。现在的龙哥比以前看上去好多了。很难说她变成男人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继续,但我一直拿她当最好的朋友,只要她还是白海龙这个人,她无论是男是女,我肯定都跟她铁一辈子。
我在想这些的时候,龙哥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边,她盯着燃烧的篝火,显得心不在焉。从我说这句话开始,老韩她们都不做声。其实我觉得这没必要,因为这块玉到底能不能让人变回男人,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古书上写的不一定都是真的,也没准这块玉并不是古书里的玉,而是别的东西。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没说,明海也没说,她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篝火,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明海很想变回男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她很讨厌如今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她本来是个成绩出色的大学生,她还有家产可以继承,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直到这块玉毁了她的一切。如今还有一个锋少,锋少家里的事儿也八字没一撇,她到现在都没回家,如今的生活费全靠信用卡接济。她家里只当她上哪儿玩去了,过几个月就能回家,她的父母是这么以为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锋少早晚要回家坦白,很难说她父母会不会相信这是她们的儿子,老沈的父母虽然相信了,但这只是个例,个例并不代表一切。
还有老韩,老爷子他至死都没有看见他的孙子。很难说他临走前心里是怎么想的,当一个老人即将离去的时候,最希望临终看自己的亲人一眼,可他却没看成。这是为什么?因为这块玉,所以这块玉简直罪大恶极,如果不是古书上还写着一线希望,我早就把这块玉摔个八百来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