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雪玲出门的时候大概是在半夜十二点左右，街上已经没人了，橙黄色的路灯光照亮地面。步行街这地方半夜是不来车的，半夜出租车司机都去大学那边拉客，那边的客人稍微多一些。所以想要打到车，得先横穿步行街，过步行街西头的那座长桥，才能打到出租车。

我跟雪玲一起走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低着脑袋，揣着口袋，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这时候我抽着烟，总觉得这一路很沉闷，于是准备开口说点啥，我就开口问他：

“你还打游戏啊，我从来都没见你打过游戏。”

雪玲没看我，看着地面，轻声道：“总得学会点什么东西。”

我说：“那你是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了。”

他没吱声。

我说：“你啥时候玩的游戏啊，我记得以前一起打球那一阵，你好像还不爱打游戏呢。”

雪玲一直垂着小脑袋，这时候轻轻笑了一声，侧过头看我。

他这个人真的就是一个雌雄莫辩，看不出是个男的，虽然他露出微笑，但我怎么都能看出一抹嘲讽的意味，他说：

“这关你什么事呢？”

我抽了口烟，摇摇头，说：

“确实还真不关我什么事。”

我也不准备唠嗑了，准备抽着烟给他送到桥头，找个车把他送回家，我就回网吧继续通宵了。我俩一起沉闷地在路上走着，他又低着头，踢地上的小石子，说：

“陆仁，我真的喜欢她。”

我说：“那你喜欢呗，我又不跟你抢。”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以前我在学校里过得很憋屈，就好像是个人都能欺负我，是条狗都可以上来咬我两口，后来我遇见了黄立……我真的很崇拜他，他简直无所不能，好像什么事在他眼里都不算是事……他又有正义感，性格又好……我就觉得，他简直是我人生里的一束光。”

我吐了口烟气，说：“哦。”

“你知道吗……后来，我发现他变成女人的那一天，我的心情很复杂，感觉又惊奇吧，又觉得很狂喜……以前我们之间很亲密，但我们两个之间永远有一个坎，他比较迟钝，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坎只有我知道。”

“我们之间的亲密，可能这辈子都是亲密，有可能某一天，他找到了工作，然后就像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工作……我不想这样，我比较小心眼，我也很自私，我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他又说：“现在这个坎倒是不存在了，结果又多出来一个坎……她现在是女人，而我是男人，我们本应该名正言顺……但也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个名真言顺，所以她老是对我有提防……我很讨厌这样，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回到以前呢，哪怕我什么都不敢说出口，我们也能一直亲密无间，一直这么下去……”

“陆仁，你说，一个内心软弱的家伙，是不是最开始就不配当一个男人？是不是所有的东西我都得不到？”

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我也懒得回话，当啥也没听见，悠闲地抽着烟。晚风吹得我很惬意，我抽着烟，看桥外面的那条江，这大桥极高，一旁就是一条看似风平浪静的宽广江河，一望无际，晚上的这条河很安静，又像是酝酿着波浪，一片蠢蠢欲动的漆黑。

他喃喃道：“既然这样的话……她还不如不要变成女人算了……”

我这根烟抽完了，随手弹到路上，一脚踩灭，我长叹一口气，说：

“你知道黄立怎么变成女人的不？”

雪玲侧头看了我一眼，路灯的光照在他的眼底，他说：

“不知道。”

我一摊手，说：“我也不知道。”

眼前这座大桥快要走完了，过了这个大桥，就到了另一边灯火通明的城市。这时候我们两个没说话，在大桥上慢慢走着，我又抽出一支烟，点燃，说：

“我觉得吧，什么事儿你可以用这件事的反面去想一想……也不一定非得黄立变回男的，你才能跟她关系好，对吧？”

我说：“你想想，说句难听的，她莫名其妙变成女的了，这事儿她自己都懵比，我们都懵比。”

我说：“但她变成女人闹不闹心，管你什么事呢，你就专心泡她就完了……”

我说：“做男人，就得不要脸不要皮，还有啊，平时多关注一下她的生活，比如什么说说啊，空间啊，都进去看一下……”

他就好像拿我的话当屁，喃喃打断道：

“她从本质上，就跟那些女人不一样的。”

她这话说的确实没毛病，黄立的本质完全就不同于普通的女人，就像是龙哥，像是明海，像是老沈她们。她们从先天上就不是普通的女性，所以我们知根知底，可以交心，又总因为一道莫名其妙的坎，这腿就仿佛被锯了一样，死也迈不出去。

所以某种意义上，我是能理解这个小伪娘的。他这句话一说完，我俩又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噗嗤一笑，又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儿，说：

“你肯定没有女朋友。”

我问：“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他摇摇头，嗤笑道：“讲怎么泡妞这种事儿，讲的一套一套的，大多数都没有女朋友。这种人，要么就是找不到女朋友，拿这事儿不懂装懂，要不就是泡的多了，大概也祸害过几个女孩，或者被女孩祸害过，看懂了，又祸害过人，就不去糟蹋别的小姑娘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泡妞高手永远单身嘛。”

我乐了，说：“行啊，你倒是懂得多。”

我们两个一齐往桥头走去。到了桥的对面，就可以拦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回家，然后我回去跟黄立包宿。我们两个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路灯光参差不齐地打在我们身上，地上的两个影子都吊儿郎当地走着，一个踢石子，一个身旁飘着半透明的烟。

快过桥的时候，我把烟头一扔。

我问他：“你想变成女人？”

这个一直懒得抬眼看我的小伪娘，第一次顿了顿，抬起头看我。路灯光照在他的眼底，一片很干净的深棕色。

他说：“那又怎么样？”

我从裤兜里掏出钱包，看了眼钱包里面的钱，钱还够，不然过会儿打车没钱就尴尬了，还得回网吧取。我说：“咱们说假如，假如你能变成女的，那你后不后悔？”

他像是听了个什么笑话似的，怪好笑地看着我，但他却破天荒没说什么嘲讽的话，而是表情严肃了些许，认真想了想。

他说：“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