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干杯之后，龙哥长舒了一口气。

她盯着炭火的眼睛有些迷离，站起身，晃了晃头，道：“我出去一趟。”

“又干嘛去？”陆仁问。

“透透风，去外面抽根烟，觉得头有点昏。”

陆仁本来还想奚落几句，但见龙哥的脸色微红，眼神迷离，看上去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见状站起身，说：

“我跟你去吧。”

老韩见两个人晃悠悠地起身，没有作声，烤着眼前的串，看着肉串的油一点点地滴在炭火上。

她突然有种冲动，也想要一支烟，尝尝烟到底是什么味道的。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出现了一刹，便被自己压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家里还有小妖，家里有个孩子的人，凡是都要给她做出榜样。

太阳终于在城市尽头落下去了，大楼背着光，像一个黑色的盒子。金色的阳光透过大楼正前方的玻璃，又从后面的玻璃透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大楼像是镶嵌着不少金黄色的玻璃片。晚风习习，陆仁摸了摸兜，这才想起自己的烟抽完了，向龙哥伸出手，龙哥叼着一支烟，将烟盒递给他。

陆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傍晚刮起了一阵微风，他用手掌围着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将烟盒递了回去。辛辣的味道一直窜进肺里，红金龙在他看来劲不算大，陆仁今年二十岁，但因为童年从来没有人管教过的缘故，他的烟龄几乎占据了年龄的一半，红金龙这种入劲小的烟，在他看来几乎像是在抽空气，但也聊胜于无。

龙哥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

“什么过年？”陆仁说。

“就是，就是过年的那一天，也没多久……那天的时候，你给过我一个新年礼物……”龙哥的声音有些结巴。

陆仁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龙哥耳根泛红，像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这才回忆起来，在新年的那一天，他曾经在龙哥的脑门亲了一口。其实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气氛使然，于是就这么做了。当时天上漫天各式各样的烟花，红的，绿的，蓝的，色彩缤纷。在那种浪漫的氛围中，他也并没有做什么过格的举动。

“那新年礼物怎么了？”陆仁问。

“没怎么，其实，我就是突然想问问，你当时为什么突然想着亲我一口？”

陆仁沉思了片刻，道：“就是突然想了，心血来潮。”

“这种事情还有心血来潮？”

“当然有，为什么不能有？”

“我可去你妈的吧。”龙哥似乎相当不满意这个答案，向后退了两步：“当事人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就不知道说点好话？”

“你想要什么好话？”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龙哥显然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愣愣站在原地，脸一点点开始泛红，她将视线移到一边，轻声道：“就是，就是你对我……”

陆仁将烟蒂扔到脚底下，踩灭，走上前。

见他这幅样子，龙哥后续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陆仁平日里有点驼背，但是真一起走的时候，他的身高简直碾压龙哥，影子一点点笼罩过来，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上去相当动摇。

陆仁低下头，轻轻照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晚风起了，行人即便在远处的步行街熙熙攘攘，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看着两个人通红的脸色，只以为是两个喝醉酒的人在透风。龙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脑门，一下子急了：“你，你干嘛？”

“跟你演示一下什么叫心血来潮。”陆仁道。

见他一副说不出是无赖还是认真的样子，龙哥白了他一眼，脸却还是有些红，推开他，向后退了两步，轻声道：“没事儿别这么干，吓我一跳，咱还是快点回去吧，老韩还在店里等咱们呢。”

见龙哥的脸微微有些红，陆仁嘿嘿笑了笑。他很喜欢龙哥脸红的样子，这时候的她和往日的强势不同，不是经常说反差萌才能打动人心嘛，她就是一个行走的反差萌，所以她脸红起来的样子，也格外打动人心。

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傍晚最后的余晖照在镜子里，反射在地板上。厕所里安安静静，昏暗。只有水龙头哗哗的声响，老韩站在镜子前面，一遍又一遍地洗脸，她并不是觉得脸很脏，只是重复着将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的动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过了片刻，她将水龙头关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镜子里那张脸显得有些陌生，茫然，凄凉，还带着一丝憔悴。额前的发丝沾了水，无力地粘在脸上，老韩盯着自己的眼睛，想尽力忘掉刚才看见的事情。厕所正对着串店门口，陆仁和串店正往门口走去。

陆仁应该并没有看见自己，天色昏暗，而且厕所里没有开灯，纱窗也很好地做到了遮挡视线的作用。她抹了把脸，尽力平复自己的思绪，也尽力让自己忘记方才的事情。她第一次看见陆仁的傻笑，也头一次看见龙哥娇羞的表情。

她会娇羞？

老韩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抹苦笑。

她跟白海龙不一样，她想。她从来不会娇羞，自己应该是一个异常坚强的女人，她也自以为如此。可是看见了方才的景象之后，她的心突然很剧烈地抽痛起来，这抽痛没有来由。

她这时候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以前她想的很简单，如果不想要痛苦的话，只要把自己交出去就好。她将自己的一切交到那个男人手中，从此以后，她对自己失去了掌控——那个男人开心，她也开心，他难过，自己也难过。可是她逐渐发现，将自己全心全意地交出去之后，得到的并不是内心的安宁，而是更容易遭受痛苦，宛若切肤之痛。

自从她看见陆仁在龙哥的脑门轻轻亲吻了一下之后，内心的揪痛告诉她，自己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尚。

如果喜欢一个人，只需他幸福就好了。

老韩以前也这么觉得的。但现在，陆仁应该很幸福，但自己却觉得不幸福，这没有道理。所以只能得出两个结论，第一，自己哪里做错了，第二，那句话是错的。

她将水龙头关上，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被迫看见了自己的脸，那张脸异常的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韩回到包间里坐下，烤着串，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陆仁和龙哥从门口走进来，也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三个人都坐在椅子上，第一时间，都将手伸向了烤串。

陆仁看着老韩，愣了愣。老韩的表情很平静，但平静的有些异常，她平日的表情很舒缓，像是眼里带着笑意，莹莹润润的，像是一泓春水。但现在似乎有些不同，至于是什么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他举起杯子：

“老韩，来，干一个。”

老韩的脸上露出微笑，笑吟吟地举起杯子，道：“坐了这么长时间，你倒是第一次找我干杯啊。”

陆仁看着老韩脸上的微笑，心里一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安心下来，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笑道：“大家都饿了，不是光顾着吃了嘛。”

龙哥吃完了串，将串签子放在桌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三个人都举起杯子，都多了，脸上都有些微微的潮红。烤串散发出肉香味，炭火明灭，突然一滴油迸溅在炭火上，滴出一道明亮的明火。老韩突然轻声道：

“小沈没来，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