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陌生人谈论结婚的事情很古怪,她就此下了车,临走时,她看着司机开远的车子,她想天下的孩子何其多,也许那个司机是对的。天下的父亲,就没有一个不喜欢自己孩子的,没有一个不盼着孩子好的,也许,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但他的爱太隐晦,她感受不到。
锋少并不忌讳结婚的话题。结婚,距离她好像是很远的一个词汇,而且荒诞,作为曾经是一个男人的她来说,谈论自己是否会结婚,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但更古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这个词讨厌。她知道人的情感是由大脑里的激素所掌控,原本作为男人的灵魂逐渐变得女性化起来,她对这件事异常坦然,这也是她比起其他人,最为通透的一点。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小径,小径连着公园,是她曾经散步的路线。她还住在陆仁家里的时候很多次从这条路上散步。傍晚的春风很凉爽了,她也觉得很惬意,她惬意的时候想起陆仁,陆仁也是个懒散的男子,很懒,懒到终日只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电视,从不离开家,他的懒简直是他自己的气质,他的标志,还总爱唉声叹气。她看着小路鹅卵石的地面,想起也许自己的父亲会讨厌这样的男生,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路过一条巷子,眼前就是陆仁的家,来时跟陆仁通了电话,说今天要回去。陆仁说要出去一起吃个饭,接风洗尘,被锋少谢绝了。比起外面的饭菜,她更喜欢陆仁做的菜,也许并没有老韩臻于做菜,但他的菜有他自己的好吃,只是在外面吃饭的话,不如刚才跟叔叔一起坐车的时候就把陆仁叫上,没必要。想起陆仁,锋少雀跃了几分,走路的姿势也轻快了些许。
上了楼,锋少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进屋,听见屋子里嘈杂的电视声,锋少看见龙哥的房间依旧开着,里面还是青烟袅绕,简直像是仙境的烟,大概是她又在抽烟。她弯腰脱了鞋子,进了屋,见陆仁正躺在沙发上,已经沉沉地睡着了,手里摊着遥控器,像是没睡不久。
龙哥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只是探头看了一眼,说了声来了啊,继续回屋做自己的事情。锋少坐在陆仁的旁边,抿起嘴,假意看着电视,但心思却不在电视上,说来也怪,只要坐在他的身边,就会变得很紧张,仿佛他还醒着一样。
就这么坐了好久,她终于偷偷看向一旁的陆仁,他还在睡觉,甚至还在轻轻的打鼾,像是又熬夜了,想起陆仁有熬夜的习惯。
暮色将近,她就一直坐着,看着电视。龙哥打游戏的时候是不会出来的,如果没有人叫她,可以一直玩到天明,所以她相当心安理得地坐在陆仁身边。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时不时放出罐头笑声,时间像是变得很慢,她的睫毛颤了颤,小心翼翼抬头,四下无人,她突然想做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
又不放心地看了眼龙哥的房间,她逐渐靠近陆仁的脸,随着动作,自己的呼吸却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的脸在眼前一点点放大,从未如此近过,时间像是变慢了,电视里的罐头笑声也变慢了,变小了,一切声音都逐渐小了下去。
眼前的脸越来越近之时,眼前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锋少仿佛突然被一股力量摄住,浑身僵硬,瞪着眼睛,好半天没有任何动作。半天之后,陆仁这才艰难地将视线焦距对准,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茫然。
空气凝滞。
锋少触电似的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挪了回去,低着头,脸烫的像是烧了一样,该死的,怎么这么巧?正艰难斟酌言辞之际,听见陆仁说:“回来了啊……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听见陆仁自己转移话题,她低声道:“叔叔来送我了,但是中途有事,我中途换了车。”
这自然是说谎了,她还是怕,以前自己还是男人的时候,就因为纨绔,所以陆仁似乎对自己有一些微词,她不想做让人讨厌的事情,以至于到了谨慎的程度。
陆仁听了倒是并没有说什么,从沙发上直起身来,问:“你饿了吧,我现在做饭。”
“不用了,我来的路上吃过了……”话音戛然而止,说到这儿,她才想起自己没吃,一阵饥饿感这时候才从腹中传来,一时间觉得还是吃饭比较好,但话一说出口,一时间,她有些结巴。一个谎言开了个头,很快就会说出另一个谎言,这是语言的惯性。但陆仁没想那么多,站起身,看了眼表,说:
“还是吃吧,路上挺远的,正好我们几个都没吃饭……你如果饱了也行,喝点酒也挺好,要不要出去下馆子?”
“不用了,还是,还是在家里吃吧……”
陆仁奇怪地看了眼锋少,她刚说过在外面吃过了,以为她不饿的,却又说要吃饭,但他却没想那么多,只是点点头,说:“那,还是在家里吃吧。”又扭头看向龙哥房间,叫道:“能不能出来吃个饭?从早上开始玩,中午也玩,我下午睡个觉,还在玩!白海龙,你丫的就不怕猝死?”
“猝不死,猝死了我管你叫爹。”里面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你猝死了还怎么叫爹?清明托梦吗?”
陆仁鼻子都快气歪了,气归气,却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龙哥的脾性还是知道的,倔就是倔,换做玩也是如此,既然她不愿意出来,大概又是游戏里的什么事儿——譬如谁坑她了,哪个图刷不过去了,光是这些小事,都能让她杠上一天。
第三百零五章:
陆仁刚起来不怎么想做饭,在沙发上一坐,瞪着电视,动也不动。锋少也没吱声,坐在她的身旁,两个人盯着电视发呆,一句话也不说,气氛十分安静。
“尼玛的,你会不会放控?”龙哥估计游戏不怎么顺利,在屋子那头炸了,拍了好几下桌子:“怎么的?你还敢顶嘴?你信不信我打车过去干死尼玛B的?”
锋少噤若寒蝉。
“小点声!”
陆仁吆喝了一声,挠挠头站起来,走向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老韩来的时候买了很多菜,都吃没了,这些日子家里没人,他有些倦怠,一直跟龙哥吃蛋炒饭和泡面来着,但锋少回来了,再吃这些有点不合时宜,也不想凑合,又朝屋里吆喝道:“你别玩了!玩一天了,下楼买点菜!”
锋少刚听见龙哥吆喝,心里就是一惊,她知道龙哥那天残脚的威力,也知道龙哥在气头上,生怕点燃导火索,怯怯站起身来,说:“那,那个,还是我去买吧……”
“不用你。”陆仁摇了摇头,看向龙哥屋里。这些天,她一直在家里呆着,呆着归呆着,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屋子,那屋子乱糟糟的像是刚被巡航导弹炸了一样,也不能天天这么惯着她,至少,得买个菜得跑下腿吧?
听屋里没动静,陆仁又道:“姓白的,别玩了,出来买菜!”
“不去!”屋里悠悠然传来一句话。
陆仁没来得及作声,就听见龙哥又拍了一声桌子,连麦嘴臭:“不是你他吗会不会放控啊,不会放能不能把键盘拔了,别在这儿碍眼?你欠削是不是?”
锋少本就胆子不大,听了这句话更是胆颤心惊,瑟瑟发抖,刚坐回沙发的屁股又抬起来了:“还是我去买吧,正好来的路上一直坐车,可以四处逛一逛什么的……”
陆仁在这儿听龙哥打游戏就挺恼的了,见锋少一副怯怯样子,乖巧懂事,心里更气,人家大老远见叔叔回来,都知道买个菜,屋里那孙子怎么就不知道?残了不是?摆摆手,说了声不用,高声吼道:“别他妈玩了!你是耳朵有问题,听不见怎么的?”
“我说他妈不去,你也听不见怎么的?”屋里龙哥一拍桌子,中气十足。
陆仁没看屋子里,就知道桌上烟灰肯定拍起来老高,心里更气,也一拍灶台,只不过灶台是大理石制的,只听见手拍石头的肉声,声势就差了一截,但他吼得声音还是很大,“你他吗下个楼能怎么的,缺胳膊断腿了不是,你信不信我给你撵出去?”
“你撵!”龙哥大叫,只不过声音显得底气不足:“你有能耐你就撵!”
陆仁看着屋子里,掐着腰没动弹——这祖宗还真撵不出去。
房间里这时候气氛显得格外凝滞,电视开着,窗帘飘着,龙哥敲击键盘的声音依旧没断过。陆仁一想到这键盘,又来气,当时一起去电脑城,龙哥说那薄膜键盘用不习惯,要挑一块好的,陆仁一想键盘这东西的确用的时间长,买个好的也对,于是亲自挑选,买了一块机械键盘——一堆高价红轴茶轴不用,丫也不是码字工,非要买一块青轴键盘回家,那键盘啪啪啪地一响,陆仁隔着屋子都能知道她在玩游戏,久而久之,就连她放了什么技能都知道。如果是啪,啪,啪,那就是在毒奶粉玩奶妈,如果是一连串的啪啪啪,声音特别单一,那估计是在玩红眼,如果声音像是把键盘砸了,噼里啪啦的,那估计她在打联盟呢,也不是说操作多厉害,她就在那骂人。
“不是我就草了,你下楼买个菜能怎么的?”陆仁掐着腰,问。
“不是我也草了,你自己下楼去买不行?”屋里也问。
“我刚起来,不愿动!”
“我打游戏呢,你以为我愿意动?”
“你打游戏多光荣啊?”
“你让小锋买!”
“人家大老远刚回来,你就致使别人买菜?你是珠江扛把子,又不是我家扛把子,我家只要我在这儿,在我家,就我做主!你还致使别人买菜,是真能耐了你?”
“你别扯这么多没用的,不去就是不去,今天老娘屁股就长凳子上了,不服你去剁了我!”屋里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