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很久她才发现,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只看外在,外在就是一个人所能展示出的全部,展示出的全部就是她目前的本身。某些时候,外在甚至比一切都重要。
陆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锋少身边坐下,道:“那也没办法,毕竟你爸年纪一大把了,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他为什么不能接受?”
“他为什么能接受?”
“可是。”锋少辩解道:“我能说出一切,我能说出他的生日,我叔的生日,我妈的生日……我能说出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即便我现在是一个女人,但我就是刘仁峰,我就是刘仁峰本人,千真万确,他为什么不信?”
陆仁沉默了,夹着香烟的手指凝固不动,烟雾袅袅升起,好半晌过后,他才说:“其实很多时候,你表现出来的,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什么意思?”
“以前的你是一个男人,那么作为男人的你才是你自己的全貌,但现在你是一个女人,在别人的眼里,即便你还是那个刘仁峰,但你的变化已经是天翻地覆的了,现在的你才是别人眼里的样子,也是你真实的样子。”陆仁破天荒说出这些看上去很有哲理的话,让锋少忍不住诧异地看着他,但他还是低头抽着烟,就仿佛说了一句很普通的什么事情。
“那我就不能变回去了吗?”
“你看看龙姐,还有小沈她们,她们变回去了吗?还不是天天在我家挂着两个球洗澡?”
“那我应该怎么办?”锋少问,但是还没等陆仁回答,她就懒懒散散地叹了口气,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算了,反正也无所谓。”
陆仁看了她一眼:“无所谓?”
“是啊,反正这一切早晚都会过去的。”锋少淡淡道,她突然坐直身体,穿着贴身运动衫的姣好身材一览无余,让陆仁忍不住移开视线,即便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有着男人的灵魂,他也下意识地不想表现的太轻佻。见到她伸出一只手指,指向自己,问:“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解决过多少问题吗?”
“什么问题?”
“就是问题,我自己的问题,也就是说,我自己惹出的麻烦。”锋少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譬如我在学校里受到欺负,出门去很远的地方旅游也没有钱,或者我自己偷偷跑到国外去玩,最后身无分文,差点露宿街头,你知道最后,我都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
“用钱?”
“猜对一点点。”
“不是用钱还用什么,难不成用美色?”这个该死的男人又开始贫嘴。
锋少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说什么。当时的她还对陆仁报以敬畏,她还记得陆仁在台球厅时那副歇斯底里怒吼的样子,都说龙有逆鳞,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男人,心里住着一头饿狼。对他偶尔的贫嘴,也只是报以无视而已,她道:
“用人。”
“用人?”
“没错,就是用人。”锋少瘫在长椅上。天色临近傍晚,公园里人丁寥寥,有一个回家很晚的小孩子背着书包,衣衫乱的出奇,看样子刚刚受过欺负,眼里闪着仇恨的泪光,就这么从两个人面前的小路走了过去。陆仁和锋少的目光都跟随着他,逐渐跟着他离开小径,锋少这时说:
“毕竟我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不需要为自己思考,我不用思考明天怎么过,我的学校应该上什么,我明天应该吃什么,我该怎么才能在学校里表现的好……这些我都不需要。”
“你知道从人生最开始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既定好了以后的路,直到死,也不能偏离这条路半分,每天吃的东西,做的事,都有讲究,做多了会挨骂,做少了会遭受家里的白眼……”
“在他们眼里,我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机器,是一个名词,一个概念,是刘氏集团的次子,我应该有钱,我应该有名望,我应该以后继承这个公司,考上大学,学习成绩优异,然后去美国留学,我就想,凭什么?”
“但总的来说,我有很多钱,我可以衣食无忧,我可以去做很多我喜欢的事情,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怎么样?”
说完这些之后,锋少扭过头,问陆仁。
第三百一十二章:
陆仁歪着头想了想,道:“爽爆了?”
“不。”锋少摇了摇头,她瘫在椅子上再也没动过,扭过头看天边的夕阳。陆仁看着她的侧脸被一片金光照亮,像是她金色的头发都镶嵌着金边。
那天锋少和陆仁坐在椅子上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太阳落到大厦下面去。锋少不说话是因为她觉得很累,陆仁不说话是觉得这不是贫嘴的场合——有些时候,他也意外的是个能读懂气氛的人。这让锋少觉得很心安,虽然两个人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显得尴尬,倒是宁静祥和。太阳斜斜西沉,也是时候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在锋少很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就像是一个异常坚固的牢笼,他注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那个苍老的身影白手起家,从一个卖衣服的小商贩,以一种无可匹敌的毅力经商,爬到了这个社会的顶端。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毅力,人与人之间毕竟有着不同,锋少并不觉得有钱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养尊处优,从来就没想过钱的问题。但老人家不这么想,自己历经半生拼搏的东西,最后的着落,还是有个交代比较好。
于是,锋少的命运就注定了,他会像任何一个精英家里的孩子一样,认真学习,努力学习,直到拥有炉火纯青的能力,接管父亲的一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以某一天,从小沈家里醒过来之后,迎着透过窗帘的阳光,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臂。
一节如藕断般白皙的手臂。
锋少最开始并没有觉得男人和女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但那个历经半生风霜的老人不这么想,老一辈的人经历过老一辈的年代,他的父亲从农村里出来,即便在大城市闯荡的经历给了他用经验堆砌的教育,但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在一个锋少只在传言里听说的农村,那里没有大商店,没有大广场,只有泥土似的泥路,村里的人家必须要有儿子,不然就会在村里抬不起头,出了事也无人照料。这根本就是锋少无法想象的事情。他的父亲本来很宠爱他,直到那天开始,她才发现,这种宠爱是有代价的,也有前提,前提是,锋少必须是他的儿子,而不是他的女儿。
锋少和陆仁依旧在长椅上坐着,两个人默不作声,锋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泥土路,陆仁坐在一旁,一边抽着烟,一边玩手机。两个人又这么坐了好一会儿,陆仁吐出一口烟,将烟头扔到脚下踩灭,才道:“那怎么办,你今天晚上住哪儿?有没有住的地方?”
锋少不做声。陆仁这才苦笑了一下,道:“我倒是自作多情了,瘦死的骆驼好歹比马大呢,你那么有钱,还能没地方住?住个什么总统套房应该问题不大……”
“我爸把我的卡冻结了。”锋少淡淡道。
一阵晚风吹来,她抱着自己的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仁闻言傻眼:“那你一分钱都没有了?”
锋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看向陆仁,道:“是啊,我没有钱了。”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陆仁发现自己有点无法直视锋少的眼睛,这显得有些奇怪。以往的锋少眼神非常的清澈,显得很天真,也显出她想的没那么多,如今的她,似笑非笑,晚风将她几缕金色的发丝微微吹拂着,轻轻蹭着她的眼眶,但她的眼睛却一眨不眨。
锋少叹了口气,靠在椅子背上,淡淡道:“看看天色这么晚,陆哥儿,你也是时候该回家了,不用照顾我这个弟弟了。”
这句话说的陆仁心里犯嘀咕,他看着锋少修长的腿,心里忍不住腹诽你算什么弟弟,按理说,也应该叫你妹妹。但这句贫嘴的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他嘴上道:“我又不是贪你几个钱。”
“我也没说你想要贪我钱呀?”锋少笑道。
眼前这个姑娘突然带上了一些狡黠,让陆仁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说的话越抹越黑,索性终止了这个话题,道:“我就是想知道,那你晚上住哪儿,怎么住。”
“随便呗。”
可能是晚风有点冷,她的身体显得有些萧瑟,依旧抱着腿,却忍不住伸手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几分慵懒,道:“住哪儿不是住呢?大不了我今天睡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