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只是很普通地在铺被,鞠着身子,左抹一下褶子,右压实被褥,像个关照小辈的老大哥一般,似乎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摆好枕头,摆好褥子,然后便拍拍屁股,准备出门去了,一切做的相当之自然,自然到锋少几乎忘了他要在房间里做些什么。
直到快要出门的时候,锋少才一怔,听见了陆仁的一声叮嘱:“晚上睡觉的时候要盖好了,千万不要着凉啊。”
“好的。”锋少怔怔地点了点头。
陆仁点了点头,于是轻轻地准备关门。
那一刻不知怎么福至心灵,也突然没来由的,锋少急忙别住了门,一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房间里光线明暗错综,客厅里是一片迷茫的黑,屋子里的光照在陆仁的脸上,他的脸上显出些许错愕。
锋少问:“那你晚上呢?”
“什么晚上?”
“就是晚上,你睡在哪儿?”锋少问道。
来的时候,她已经看过了。
这个家里算上客厅,一共只有四个屋子。算上白海龙住的房间,明海的书房,还有客厅,现在住的房间,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睡的地方——
他要睡在哪儿?
陆哥儿,跟那两个女孩子住在一起么?
想到这儿,她隐隐有些失落。
说起那两个女孩子,锋少记得她们两个人,在之前一起去小沈的别墅时,便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只是互相打个招呼的关系,这样直接在家里住下,面对面的交流,还都是第一次。方才跟两人对视的时候,她们都表现出了不善的气息。
“我真的要睡觉了。”陆仁叹了口气,道。
“哦,哦……”锋少将手松开,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她是一个害怕变故的人,而最近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不光是自己变成了女孩,被扫地出门,还是突然就要开始负责其自己的生活起居,这些事充满了仓促和突然,所以她感到害怕。
也正是因为害怕。
她微微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还是少年的家伙。他倒也不算其貌不扬,但长时间在家里呆着,导致他的皮肤也微微有些白皙,虽然不至于像明海那样白,但也有种秀气。这也是一个长得有点像女孩子的家伙,但为人处世却是实打实的粗粝,换而言之,耐看,还有属于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模式。他的出现,简直就是黑暗中微微敞开的门缝,其中透出的一道光。
但陆仁却没有跟她聊太多,只是道:“不要着凉了啊。”于是便俏皮地歪了下嘴角,眨了下眼,便关上门,带着枕头去客厅去了。
着凉,这个词汇对锋少而言也有些陌生。
锋少在床旁边坐下,坐了好半天,脑子里还是有些发蒙,想的都是方才拉开门,光影打在陆仁脸上的样子,还有他身上的气味,想着想着,有些痴了,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忘记问陆仁晚上睡在哪儿,急匆匆拉开门一看,房间里的光铺进客厅里,自己的影子拉的老长,正好盖在陆仁的身上——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睡得很香甜。
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呀。她心中有些慌急,自己本就是客,即便睡沙发,也应该是自己来睡才对,但逐渐凑近了,却发现他睡脸恬静,睡得安详,一时间痴痴看着这张脸,又忘了如何叫醒他,一只手在空中悬了老半天,最后的最后,还是轻轻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便就此回屋了。
回屋,关灯,在床上重重躺下,她摊开两只手臂,看着天花板,怅然若失。
在她还是刘氏集团的独子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充满生活气息的词汇,在她看来,房间里应该有空调,空气已经被人为调整好了室温,在里面冬暖夏凉,四季如春。这个有些仓促的词汇击中了她,直接将她带回了现在的处境当中——一个居人篱下,流浪的姑娘。
关掉灯之后,她在床上躺下,看着天花板。陆仁家在公寓的二楼,在公寓里,不少东西都显示出一种时代的气息,天花板上映出窗外的车灯光,时不时有外面的车驶过,离开,车来车往。她看着天花板上莫测的灯光,抱着枕头,失了眠。
陆哥儿,陆哥儿。
念叨着这个名字,她的心里逐渐暖和起来,像是寒冬回家,怀里被揣进了一个小暖炉,温度逐渐透过衣衫渗了进来,暖人心脾。
她以前就认识陆哥儿,而且很久以前,就开始称呼他为“陆哥儿”了。当时的她对这句陆哥儿并没有多大观感,她觉得陆仁行事神秘,而且有一种老大哥似的风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在他的名字上加了一句“哥儿”。她将枕头抱紧,深深吸了一口气,枕头上也渗着他的味道,淡淡的,说不上是薄荷香还是茶叶的香气。
本来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安,但念叨着这个名字,她的心里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微微闭上眼睛,在此期间,窗外的车光来来往往,错综复杂,顺着窗帘的间隙投射在天花板上,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她一遍遍的念叨,逐渐闭上眼睛,嘴角也逐渐露出微笑:
“陆哥儿,陆哥儿……”
第二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锋少是在陆仁的催促声中醒来的,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人在床边拍着自己的被子,醒来一看,房间里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屋子里亮堂一片,客厅的光斜沿着地板照进屋子里,明晃晃地照在脸上,一片金黄色的光中,陆仁坐在床边上,看着她,露出一抹苦笑:“你可真能睡啊。”
锋少承认,那一刻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陆仁家的早饭都处理的很简单,这也是新鲜的一面。她不是很想将现在的生活和以前对比,她以前还是刘家的独子时,面对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早餐,面包,牛奶,可能还有一杯兑了糖的咖啡,显得精致而不失敷衍。一开门,见有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孩子,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着什么,扎头发的绳子在白皙的手腕上套着,显得青春而不失活力。
锋少记得她,之前也曾经在公寓里见过她,那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看着她套在手腕上的绳子,她不自觉的想,如果这个人扎起马尾,看起来一定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子吧。
陆仁大早上的倒并没有忙活什么,只是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不多时,龙哥也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只是看了锋少一眼,也并没有说什么,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坐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老韩一边颠着炒勺,笑眯眯地道:“今天怎么突然让我过来?”
陆仁生无可恋地在沙发上瘫着,片刻后,道:“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想做饭,这也没办法。”
老韩听了这句贫嘴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一笑起来,明媚皓齿,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那太好了,以后你不想做饭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行了。你看看平时你们吃的,除了方便面就是方便面,正好我过来,能给你们做些有营养的。”
锋少拘束地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双手收拢衣摆,也在陆仁身边坐下了。陆仁反驳道:“方便面又怎么了?我除了方便面,也吃别的的。”
老韩熟练地颠着锅,她掂锅的时候,还有余力笑眯眯地看着陆仁,锅里的菜转着圈似的飞的老高,看的锋少胆战心惊,但明显她常常这样做,轻车熟路,问:“比如说?”
“红烧牛肉面。”
“还有呢?”
“酸菜牛肉面。”
“还有?”
“香辣牛肉面。”陆仁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道。
老韩的眼睛又笑成了两道月牙:“那不还都是方便面嘛,今天给你做点好吃的,宫保鸡丁喜不喜欢?”
“喜欢,只要是你做的,你做个屎我都喜欢。”陆仁有气无力道。
“说什么呢!”老韩嗔怪地撇了他一眼,但转瞬间又露出笑容,这个笑容有些收敛,却看上去发自内心。她真是个挺漂亮的人呢。
锋少一遍这么想着,一遍盯着老韩看。但老韩却笑眯眯地看向了她,道:
“你叫刘任峰,对吧?”
万没想到突然有人念起自己的名字,锋少本就有些拘束的坐姿更加拘束了起来,临危正坐,讷讷道:“是,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