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女人之后，生活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么？”老沈笑了笑，话语之间倒是不怎么忌惮这种话题，她笑起来十分有魅力，甜甜的，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有。”苏墓湮言简意赅，道，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倘若老沈真的问起来，他倒像是没那么忌惮了，即便以前对这个话题深通恶绝。他在一些地方不怎么坦率，又在另一些地方坦率的惊人。

“什么变化？”

“发现很多人很可笑。”

“具体指谁呢？”

“我指所有人，所有人，都很可笑。”苏墓湮淡淡道。

服务员将布丁端上来了。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精致的小东西，用厚锡箔制的小杯子盛着，软嫩的像是牛奶结了冻，上面依照苏墓湮所言，铺了一层很少的焦糖，看着很让人升起食欲。苏墓湮用小勺子挖了一勺，送进嘴里，感受着嘴里的味道，在认真品味布丁的味道。

他将手里的勺子放下，看着老沈的眼睛，突然笑着问：“你觉得我是谁？”

“什么你是谁？”老沈问。

“你觉得现在在你眼前的这个人，在吃布丁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老沈听不懂他说的话，她也知道现在发表什么意见并不显得多高明，于是默默地看着苏墓湮，默不作声。

“我现在坐在这个椅子上，我坐在椅子上吃着这个布丁。那么我是谁呢，我是苏家的长子，我是势必要接替我父亲事业的人、我是一个男丁，我有一个重男轻女的父亲。不苟言笑，嚣张跋扈，又喜欢韬光养晦……这些就是苏墓湮的总和，这一切的总和造就了苏墓湮这个人。那么我坐在这里，吃着布丁，我问问你，吃布丁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苏墓湮一声长叹，放下了勺子，靠在了椅背上，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我知道你今天约我出来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姓陆的，应该已经到了楼下了吧？”

老沈定定地看着他，不再抚摸自己的杯子了。两个人在沉默的餐厅里无声地对峙着，两道沉默的目光在空中交织。从最开始的时候，老沈其实就不看好这个计划，她知道，这个看似有些纨绔的富二代，身后到底有多么深厚的能量，如果这计划有任何的变数和差池，这个叫做苏墓湮的人身后背景的报复，都是让人无法承受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老沈的错觉，她总觉得，似乎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当一回事，就仿佛以一种嘲弄的姿态，看着几个跳梁小丑临场作戏。他已经都知道了。

老沈柔声道：“你已经知道了变成女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把手中的玉交出去？”

苏墓湮轻轻笑了笑，直视老沈的眼睛，轻声道：“你也知道变成女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为什么不求我把玉交出来？”

老沈无奈摇头：“我们没得谈。”

“是没得谈。”

“我听说你还试图**陆仁？苏家长子的德行，有所耳闻，今天还真名不虚传。”老沈摇了摇头，淡淡道，她又开始摆弄着自己的杯子。她感到自己说完这句明摆着冒犯的话之后，她的脊背缓缓泛起冷汗来，略微打湿自己有些单薄的衣衫。似乎他又一次展现出这种深不可测模样的时候，老沈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苏家，苏家长子……哪一个字眼，都是她所承受不住的。

也是她的父母所承受不住的。

苏墓湮听了这句话，倒是笑了起来：“我什么德行，自己是知道的。当时也不过是想要吓吓她，看看她什么反应。想我自从糊里糊涂变了个性，就被父亲抛弃，自己在外打拼数年，如今看她也这番模样，我落井下石，戏弄于她，只想看看她的反应，这难不成很过分？”

“很过分，有点过分。”老沈道。

“的确有点过分了。”苏墓湮朗声笑了，喃喃道：“她没有站到过那种位置，我殚精竭虑，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报复，又有什么用呢？”

“我那狠心的老爹说得对啊，苏墓湮，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三楼餐厅的大门突然轰然开了，二十余人。门后一个带头的小姑娘叼着烟，双手插兜，好整以暇，正收回自己的脚。那姑娘衣着土里土气，一张脸倒是白净，不着妆容，却也活像个小太妹。在她旁边，也站着两个姑娘，容貌皆是上乘，其中一个暗金色的卷发，跟在身后，怎么看都有些讷讷的。还有一个似乎一脸不耐烦，也似领头那个似的叼着一支烟。两个姑娘两支烟，都没有点燃，都在嘴上叼着。

龙哥喃喃道：“这么大一个酒店，居然不让点烟，真是干他娘的了……”

锋少摇摇头，道：“地上都是地毯……”似是想解释什么，想了想，又摇摇头，识趣地不做声了。

陆仁将自己嘴上的烟摘下来，放到耳朵后面，环视餐厅一圈，一眼就看见苏墓湮和老沈坐在角落里，于是摇头叹了口气，默默走了过来。身后的二十余人也默默跟上了。餐厅里鸦雀无声，略微不整齐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明显，二十个人皆是满脸横肉，面色冷漠。

陆仁带着二十多个人走到餐桌旁边，停下了。

她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一眼看见桌子上一瓶甜酒，视线在上面定了定，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她又见老沈的面色不太对劲，显得略微有些潮红，此时怔怔看着自己，对视半晌，还打了个嗝。陆仁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这些先放一边去了。她轻轻敲了敲桌子，缓缓凑近苏墓湮的脸，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脸。那样子好似一个地痞流氓正准备收保护费，如此看了半晌，察觉到气氛诡异，陆仁倒是笑了，道：

“我今天过来，想干些什么，苏少爷知道吧。”

苏墓湮默默扫过陆仁身后的二十余人，淡淡笑道：“难不成是想找我喝酒？”

“喝酒倒是要喝的，不过不是现在。”陆仁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将半瓶甜酒从老沈边上拿走了，长叹一口气，道：

“我这两天**漏风，睡觉也睡不踏实，夜里辗转反侧，总是有点想打人。我如今带着人过来，实不相瞒，就是想要那块玉。咱们是和声和气地讲道理，还是想办法把一个人脑瓜子削放屁，您选一个吧。”

苏墓湮没有回答这句话，环视一圈，视线定在锋少的脸上，笑了笑，道：

“刘小少爷，别来无恙。”

锋少倒是没想到她先是跟自己打了个招呼，怔了怔，脸上倒也露出无奈神色：

“别来无恙，今天陪陆哥儿过来办个事，咱们以前也算认识，有空再来寒暄吧，我肯定请客。”

“咱们倒也不用这么隐晦，说是办个事，其实不就是找我麻烦？”苏墓湮脸上的笑容更胜。

这话锋少倒是不知道怎么接了，即便以前有个嚣张跋扈的性格，不过如今跟陆仁一起生活，耳濡目染，以前那有些怯怯的性子露了出来，听了这话，既然不知道怎么接，只是默不作声。

陆仁摇了摇头，将老沈的杯子拿了过来，来的路上一顿好走，也有些口渴，于是给自己酌了一杯。先是喝了一口，对这甜酒的度数之低，先是吃了一惊，抿着嘴砸吧砸吧，又默然扭头去看老沈。见老沈面色微红，很是无辜地看着自己，陆仁长叹了口气，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

陆仁淡淡道：“也先别叙旧了，先谈正事吧。”

苏墓湮轻轻笑了笑，问：“你就很想要那块玉？”

陆仁点点头，道：“很想，非常想，做梦都想。”

苏墓湮怅然点点头，道：“一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仁侧头笑了笑，将自己的腿伸直了，突然笑道：“苏小哥儿，咱俩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不见不相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