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桐点了点头，而现在，这样矛盾的人物，正老态龙钟的坐在车站椅子上，也不知是否察觉到了连桐的到来。她没有放松警惕，让草草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有一点小问题。

“主人，最好不要起冲突，这里没有我能转化利用的辐射，我的储能恐怕不是太够用。最好的话，您可以和它讲讲道理——比如植物的。”

连桐点了点头，这个她擅长。除此之外，虽然手机的电量不多了，但也够用来辅助讲道理。她俩合计完，连桐这才迈开步子走上前，对也许是幻觉的它打招呼。

“真是巧遇啊，雾之王。”同时，连桐估算着对方的体型，靠近才发现，它估计有三米高，是一坨需要抬头仰望的生物，“我也是接到那封信的邀请，悬赏超过三十单位的坏蛋，没想到能遇到您这样的大前辈。”

“……”

“喂？”

“……”

“睡着了吗？黑泥巴的。”

雾之王依然无动于衷，这让连桐开始怀疑，对方是否已经死去了，或是被欲望而生的幻觉彻底淹没，早已丧失了对周围环境刺激的感知能力？试一试吧。

她摸向口袋，那个小小的全息投影仪还在。上次脏话之战没用上，但它已经采集了完整的植物图片数据，只需要轻轻按下它——就像连桐如今做的，很快，犹如实物在这里，一盆铜钱草出现了。

“黑泥巴的？！？！！？！？”顿时，强大的声浪差点吹飞连桐，“植物？！”

“雾之王，你醒了。”

“我虽然求死心切，但也不要这样啊，无欲之路，我谦卑的恳求你能给我极乐的死法，而不是……而不是这样……”雾之王老迈的身体里，发出带着哭腔的陈旧之声。它的共振听起来很吃力，也有浓浓的哀戚。

它似乎把连桐误解成了自己的幻觉，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但这见到植物时的恐惧反应力，以及拼命想往后退的速度，代表了雾之王依然有一定的战斗力，而不是溺死在这里的行尸走肉。

“我不是你的幻觉，不是你的欲望，我可以收起这盆铜钱草，只要你配合我。”

听了这些，雾之王散发出一种极端的迷茫。

因为它在幻觉里住了太久，已几乎想不起现实的事了。这就如离开家乡几十年后，突然回去，发现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且无法接受——但会接受的。一点点的、缓慢的，它想起了，自己在踏入这条道路前，是坐拥怎样头衔、拥有如何经历的存在。

也推测出了现状：“……你这个黑泥巴的……是不法者吗？擅长脏话，难道你就是那个崭露头角的巨脏喷子？”

连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可对它来讲，踏入这条路时，巨脏喷子·锟斤拷烫烫屯屯也只是后起之秀吧……这倒不错，自己可以暂时借用这个头衔。以同为不法者的身份来沟通，总比“赏金猎人”这种天然对立的身份要稍好。

“没错，我现在已是现役最强的脏话手，接到了那封信的邀请。”

“……原来如此，你还真年轻……有为。”雾之王嘟哝了一会儿，这充满美感的人形生物，还真是可怕，“收起你的至邪之物，巨脏喷子，这里是快乐的地方，不需要那种痛苦。”

“那前辈，给我讲讲这里的事？”

“可以。”

在对方警惕的注视下，连桐收起铜钱草的全息投影，这才让弥漫在空气里的恐惧褪去——但对雾之王来讲，充满诱惑、令人迷离的那些甜美气息，再度传了出来，想要把它拉回那深渊当中。

比起早已不习惯的现实，它的灵魂和这里的幻觉更能融合。

“喂。”

“我知道……我会配合你……我只是……”它望着车站之外，不知延伸向何方的铁轨，“只是在品味这永远令人心痒难耐的诱惑。而你，你踏入无欲之路……你为什么还能保持理智呢？”

“……那你呢？我看你也挺理智的？”

“因为我尝了太久，把一切欲望都尝遍了，尝腻了。”雾之王的灵魂依然被诱惑牵引，仿佛随时都要挣脱肉身，“可……无欲之路没有满足我最后的欲望，那是一切欲望的究极·死亡。这里没有死亡——被从宇宙基本法则上抹掉了。”

不存在死亡？这倒是个有趣的地方，意味着很多。

遇到敌人，杀不死对方，自己也不会因败北而丢了性命；至今为止所有沉溺的不法者都没有死亡，而是活在某处品味着永远的欲望？连桐打了个冷战，这很恐怖。

她问雾之王：“而你……只剩死亡这最后一个欲望了？”

“是的——但这里无法实现。”

连桐又问：“那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因为没有路吗？”

“有，但我们无法离开。”只有说到这里时，雾之王露出了一种玩味的气质，高高在上的视觉器官俯视着这位后辈，“你既然已经来到，那很快就会知道——比如，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无欲之路的首发站。”

“看起来确实——在我眼里是车站。”

“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只是形式不同，但都崭新而诱惑至极。”雾之王抚摸着屁股下面的木制长椅，但这不过是在连桐的眼中，“人人都会在这里乘上属于自己的那辆交通工具，在无欲之路里探索自身的欲望。你也看到了吧，那辆无法拒绝的，怎样都想登上的交通工具。”

连桐眨了眨眼，以为这样就能刷新自己所看见的现实，把雾之王所说的交通工具啊，崭新的车站啊，诱惑啊之类的给刷新出来……好像没有——这依然是个破烂的废弃车站。

第84节 080·离水之鱼

在这条名为「无欲之路」里沉溺的不法者着实有很多，但实际上，也有大量不是不法者的生命，同样被充满诱惑的奇怪香甜给吸引了。

无欲之路的存在，一直都是银河系里的顶级奥秘。

从百亿年前至今，有无数的探险家、路过的、寻死的，不幸跌入——或主动迈入了其中，最后无人归还，从没有任何关于这条路的信息，被向外透露过。

而古往今来，数量庞大的这些沉溺者里头，也有像雾之王这样，已满足了全部欲望，最后想要体验那欲望的终极形态——死亡，却无法如愿以偿的厌倦者。它们会如雾之王这样，坐在起始点的车站，解答一下新来者的问题。

然后，新来者终有一天也会饱尝欲望，成为厌倦者，坐在这里，向后来的新人讲些无欲之路的事。

包括这个名字，已无人知晓它是被谁取的，但它却一代又一代的传了下来。

在这无欲之路中，有无数求死而不得的生命。无一例外，它们都苍老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最后精神和灵魂都被磨灭，变成了如植物般的古怪存在。最早踏足此地的存在，已活了足足有百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