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智者的手指，正一点点的拨动显示器，反复回看着那些奇妙的片段。
霍桑教授的到访，和他之间的沟通，接着，是逆行者的到访……作为这个文明的领导者，拥智者已经尽可能去做好这些外交了，但无可奈何，与外界交流是百亿年来都没有过的项目，他只能靠这些录像来审视自己。
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有哪些话说得不对，都要一一纠正。
不光如此，自己的动作、表情，每一个细节都是否到位了？
拥智者不断回看自己的表现，每发现一点糟糕且没做好的地方，都令他不由叹息，如果能更有经验一点就好了……
尤其是后面的逆行者造访，和她之间的交流完全就错误连篇，当时自己太过激动和恐惧，把各种各样的细节居然都忽略了。
比如，逆行者阁下是光着脚来的。
这座城邦如此丑陋、如此肮脏和低等，弄脏了她的脚该怎么办……再比如，那些被她支配的漂亮纳米机械，它们拜访了城邦的很多地方，善意而悄然，可自己却没有好好欢迎它们，为它们带路……
丢人、羞愧、尴尬，种种情绪令他不再忍心继续回放。就和小孩子第一次写了小说，很久以后再来回顾时的心态一模一样。
越看越觉得丢脸，拥智者差点砸了显示器，但最后这种情绪还是发泄在了自己身上，它用头撞了好久的棺椁——寒冷而坚硬的石材，还算令人冷静。
棺椁里的长眠之人倒不会介意它的举动，一如既往的寒冷。
“我们伟大的创造者啊，您很快就能回家了。”拥智者站了起来，揉着又疼又肿的头，却面带微笑的看着棺椁内的那具伟大生命，“您冻结已久的时间，很快就要重新开始了……逆行者阁下来带您回家了。”
那些从沉溺者身上捡来的，描述宇宙种种的艺术作品之中，总会提到一个特别的、拥有魅力的词——奇迹。
宇宙的居民们都很清楚，奇迹的实际定义，其实是概率学上的小样本结果。但如此理性的定义，却依然被反复而倾注感情的被不断描写，始终令人憧憬。因为，它是存在的。
笑容不减，拥智者疲惫的坐在棺椁上，经过了一百亿年，奇迹来到了。
片刻后，有人来到了这一层——是它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一位大长老。
实际上，关于城邦的诸多工作都是大长老在负责，拥智者可以非常自豪的表示，大长老是整个文明最优秀的文职人员，也是最繁忙的那个人。
但今天不同——“大长老，以后没有工作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我想做的，就是来这里继续工作。”
“真是敬业。”但拥智者依然笑着，共事这么久，它当然知道大长老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它也早已准备好了合适的工作来给它，“大家的反应如何？”
“愚蠢的问题。”大长老嗤之以鼻，“你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这种问题都要烦我？”
“呃……大长老，你……对我说话怎么是这个态度？”
“当然是积怨已久！反正最后了，嘿。”它捋了捋由智慧的根须化为的一把胡子，扁平的脸上也有了罕有的笑意，“怎么，不爽的话你也可以骂我，处刑我，惩罚我。”
拥智者也笑了，摇摇头，允许了它的一切失礼。今天就是一切的最后，再没有往后和下次，所以没什么不可以的。它换了种语气：“大家也如你一样吧……在知道终焉到来之后。”
“对的，但这对我们来讲是最盛大的节日，大家都很高兴的聚集在东角，眺望带来奇迹的逆行者。不要担心，我们所有人都接受死亡的结果，我们的诞生本就是奇迹，活得已经足够长了……长到令我们疲惫。”
“逆行者那边呢？”
“她安然无恙的走到了无欲之路的尽头，然后……不知做了什么，空间完全变了，不符合我们的一切观测和结论。你刚刚没感觉到吗？有非常强的几次震动。”
拥智者摇了摇头，它太专心于回看了。
大长老又对如此迟钝的领袖，狠狠冷嘲热讽了一顿。虽然它们文明是主张互相扶持、互相友爱的温馨团体，但到了这种时候，平常憋着的本能自然要释放个痛快了。当然。完了之后还是要正经起来的。
“逆行者已经踏着回来的路了，所以我来找你。”
“……那也是我们期待的绝路。”拥智者站了起来，展示出了最后的威严，“把所有毯子征集过来，征集志愿者，为伟大的她铺路。”
大长老卷着胡须玩，大眼瞪小眼：“啥玩意儿？你这话，是什么象征意义性的举动？毯子和铺路指代什么啊？能不能说直白点？”
“啊？就字面意义啊……她光着脚，我们这因为没啥落尘，又不怎么打扫卫生的……”
大长老意识到这确实失礼，于是立刻用指令台吩咐了下去，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命令的传达和执行只能全靠自觉，估计志愿者还挺难招的吧……
“伟大的拥智者领袖，你还有什么其他命令吗？一起下了，我一起执行。”
“没了，其他的一切我都办好了……”想了一会儿，它又对大长老补充道，“再告诉大家，我们的灵魂将回归创造者的怀抱里，我们的痕迹——会留下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
……
和无欲之路达成了交易后，连桐骑上黄金自行车，慢悠悠的在铁轨上前进。
没有了那些诱惑的干扰，连桐完全放松了，不必担心什么时候起地球的庇护失效，也不必担心草草或归零杀戮家会不小心就离开自己，坠入永远的幻觉里。
草草也非常开心，三十三亿雪花无拘无束的围着连桐飞舞：“主人，您怎么发现这条路本身就是生物的？”
“不，没发现，我只是丢东西玩……只是巧合而已。”
“也许这种巧合的背后，实际意义是您暗中解锁了什么……比如法则性的层面，这干扰了你的一举一动……哪怕您完全没意识到。”
连桐打了个哈欠，这种困难的问题，就交给纳米机械们的超级运算能力来解决，自己就当个动动嘴皮子的闲老板好了，有那么多亿的苦力在为自己工作，岂不美哉。
“对了草，还记得那个漂白吗？”
“喔，您是说银河系中心那个？”草草当然记得，“雅蕾洁尔他们来了之后就没法儿重现了。”
“无欲之路就是通往银河系中心的，一码事。我丢东西玩，也只是延续那时咱俩打台球的游戏而已。”
她解释完，草草立刻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