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皱眉，"这是谁？"

刘姥姥忙替他回答："是个叫袭人的姑娘，昨儿下台阶的时候为着扶我，反而闪了腰。这孩子不知道情由，便以为人家病了。所以才不要他乱说。"

额上头沁出细汗。

"原来如此！"老太太叹口气，神色却不怎么好看。

"凤丫头也是，我将人借给她，不好好待人家，还伤着了，真是岂有此理！"听不出喜怒。

旁边邢夫人听了焦急，怎么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啊？忙问道："怎么不是琏儿媳妇？信口雌黄，小心拔了你的舌头！"

刘姥姥起身陪着笑，"老婆子哪里敢？昨儿我见姑奶奶的时候，姑奶奶才吃了药，身子弱，歇了一晚上，今儿再见到就好了许多。"

邢夫人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想要说两句，见到老太太凌厉的眼神，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正说着，就听见门外的笑声，"老太太起了？还不跟前侍候，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若有一点儿懈怠了，仔细你们的皮！"

屋里的人齐齐惊叹，怎么二奶奶来了？

可不是她？

只见她依旧彩绣辉煌，头上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的橘红褙子，项间赤金盘螭璎珞圈，下着橘黄色凤仙裙，眉弯柳叶，目横丹凤，妩媚妖娆中透着赫赫威风。

周旁的人都摒气吞声，垂手含胸。

小丫头打起帘子，凤姐停了一停，身后平儿赶紧上前扶着。

凤姐紧紧抓住她的手，脸颊上笑容灿烂，"老太太，昨儿晚了，竟没给您请安。今儿一早偏又有事儿耽搁了！"松开平儿，微微欠身道福。

老太太打量了她，"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养着？快在你婆婆边上坐着。准你不要在我跟前侍候。"

凤姐又见过邢夫人。

邢夫人冷哼一声，当做没有看见。

凤姐笑道："太太好气色。大舅前些天拐了七八道弯儿找到了我，说是求条路子捞些银子，我打发了五十两银子去了，好歹做个小生意，不要再求亲靠友的。"

邢夫人面子上过不去，五十两打发叫花子呢！

"多谢二奶奶费心！"邢夫人阴阳怪气。

凤姐没丝毫介意，"太太，非是媳妇儿吝啬，只是大舅在外头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若真能有个正经营生，哪怕一千两也值得的。哪知他才离开就去了窑子。我现在还后悔给了五十两。扔在水里连个响也没有。下次来了，太太可要好好说说，改了才行！"

一句句和颜悦色，没有一句坏话，可是听在邢夫人耳中，臊的坐立不安。

自己兄弟怎么样，会不知道？憋得半天说不出话。

凤姐嘴角上扬，转而说道："哟，刘姥姥，我还以为你一声不吭便走了呢！正要求你给我们老太太说话解闷儿，谁知你自己先来了。"

"老太太！"凤姐扭动腰肢走近她，"这是王家的亲戚，念着情分来瞧，真难为她。"

刘姥姥忙行了礼，奇怪姑奶奶怎么没了身子？

"给姑奶奶请安！"

凤姐笑道："快起来吧！"叫过平儿，"打发板儿出去玩儿，让人陪着不要摔着了。"

于是平儿带出板儿。

老太太只叫刘姥姥过去，刘姥姥瞧凤姐无恙，便放下心坐在榻前，搜寻些话出来说。

这边王夫人听老太太打了周瑞家的，又听说谣言，凤丫头有喜了，立刻坐不住，匆匆往荣庆堂赶。

才进来，就看见凤姐站房中间，哪有一点儿病痛的模样儿？

"原来你来了！一向听说你身子不好，走路都要人扶，今儿见着全不是。我也罢了，怎么不来给老太太请安？"一来便兴师问罪。

凤姐眉眼弯弯，"回二太太的话，再大的病，也不敢在老太太太太们面前装着。您说是不是？"偏往老太太边上去，不留神走快了头晕，袭人赶紧扶着，小声道："奶奶，太医说你经不得风，不能累着......"

"住嘴！"凤姐嗔道："若只听太医的话，我竟不要做别的，只躺床上好了。"

老太太笑道："有病就要好好治，别耽搁了。我和你太太都好，不用常过来立规矩。"

凤姐撑不住坐下，脸色不好，"还是老太太心疼我。"

边上彩云茜雪小红几个都站帘子旁，宝玉恰从外面来，见着她们便凑过来，笑道："怪久不见了，可还好？"

彩云等都不和他说话。宝玉却没觉得无趣，一个人在她们面前自言自语。

茜雪道："宝二爷，你进去吧。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宝玉顺势就要去抓她的手。

茜雪急让开了，"宝二爷，如今大了，也该知道尊重了。"

宝玉一怔，怅然若失！

正如佛经上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又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茜雪见他呆住了，怕他又发了癔症，忙推了他进去，"老太太叫你呢！"

宝玉愣愣的，进去也不说话，坐在榻上看着别处。

老太太连叫了两次，方才醒悟过来，"原不可得，又何必强求？本来没有，又何曾失去？我觉得我解得了，其实还在红尘中。是我着相了！"

凤姐打趣道："宝玉，你又说些浑话，什么相不相的？我替你打听了一门亲事，女孩儿模样是绝好的，一准儿合了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