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慌忙就要起身,才动一动,便紧蹙双眉,显然非常的疼。
王夫人劝道:“罢了,你不要动。”说着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平日里你作事也稳重,今儿毛躁的很,走路都能歪脚?如何了?要不要太医瞧瞧?”
凤姐摇头笑道:“不用了,就是一点小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就是太不凑巧,老太太轻易不叫,就有这种事,只怕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吧?”
王夫人笑道:“不碍事,老太太可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她老人家要是和你计较,一早就拿你打板子了。”
凤姐点头道:“老太太心疼我,知道我是个劳碌命,但凡我有一个地方没有顾虑到,一准儿就有事情发生。”
王夫人问了几句闲话,方才转到正题,似乎无意间问:“听说,你给环哥儿置办了一千五百亩良田?”
凤姐吃惊的问:“连太太你也知道了?”
“怎么,你还想瞒着大家不成?”王夫人面露不悦,“你太孟浪了。这回惊动了老太太,要拿你查问呢!是我先来瞧瞧,看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有!”
凤姐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就是老太太不找,我也会给她老人家说去。”身前抱着一个抱枕,恰好遮住了日渐成规模的小腹。完全看不出异常。
王夫人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凤姐先叹口气,“这是好事!前一阵子,环哥儿托人找到我,说是想置办些土地产业,苦无没有门路。我告诉他说,土地产业也是随便就能置的?没得丢了本钱还是小事,小心将自己也搭进去。可环哥儿再三再四的恳求,还说要来给我磕头。他哥哥也来信,说要照看兄弟们,督促上进,不能荒废了无所事事。我心想,环哥儿年纪虽小,但好不容易知道家业艰难,想做一番事业,不能这么寒了他的心。因此,我便自己拿出银子来,托了东府里尤大嫂子、秋芳妹子,又恳求咱们家大小姐,东拼八凑的弄了这些。我告诉他,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是你不学好,将这些败掉了,那你今后休想从府里拿一两银子!全当你的份子,提早给你了。我却是这么说的,就被外头嚼舌头传成那样,真真坏了良心!”
“原来是这样?”王夫人看着凤姐的眼睛,“我怎么听说那些田庄原本就是咱们荣府的?这儿没有别人,你跟我说实话!”逐渐变得阴沉。
凤姐笑道:“太太怎么会这么想?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能将咱们的地,就这么私自分了出去?再说了,要真是这样,我顶多给他三四百亩就足够了!可见,根本就是那些无聊婆子造谣,不足为信!”
王夫人哼了一声,“要是真像你说的也罢了,若你将官中的产业擅自处置了,我能原谅你,老太太轻饶不了你!更不能给你公公婆婆,还有琏哥儿交代!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凤姐脸色微变,仍旧笑道:“太太放心,定然不是的!”
王夫人似乎轻松了许多,劝道:“不要怪我说的严厉些,老太太还在,连大老爷他们都不敢说分家,何况是你一个孙子媳妇儿?纵然哪天老太太不在了,也轮不到你来分配。不该插手的,最好别伸手。你啊,自从你得了二等将军诰命,便轻浮招摇了,这样可不行。”谆谆教诲,不可谓不苦口婆心。
凤姐笑道:“太太教训的是。只是我身上担着荣府兴衰的担子,每日睡觉前,我都忧心忡忡,库房里的银子不够这月使的,明天还要给永昌驸马乐善郡王送礼,二老爷和琏二爷又来催银子,该从哪处挪动,我想破了头,才一点点支应过去,明儿还不知道如何呢?太太说我是孙子媳妇儿轮不到,这是自然。大事都指着老太太太太们做主,眼下最棘手的事情,是官中没有银子,若老太太太太能解决了,我还不情愿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这是一桩,另一桩,太太说我轻浮,却不知道我心中的苦,偌大一个荣国府,连个充门面的主儿都没有,里外都看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外头瞧我是诰命不知道咱们家的实情,以为我理该当家做主,迎来送往都只认我一个,我也不能一一解释了,平添麻烦,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如今有太太的教训,我还好些,从此交还太太,我也乐的轻松。”
这是一个死结。
王夫人不是没有管家的才能,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左支右绌也不能维持,要不也不会重新让凤姐管家。
很奇怪的是,自从凤姐管家以后,似乎再也没发生过缺银子的事?
“既然这样,你给环哥儿置办庄田的银子哪里来的?”
凤姐叹道:“官中没有银子,我只好当了几样嫁妆,才凑足了。从来只听见嫁妆越积越多的,像我和太太这样,反而拿出来补贴家用的,也是奇闻了。”
王夫人了然,嘴角不经意间露出嘲讽的笑容。殊不知荣国府不是真的穷到一无所有,而是没有流动资金,凤姐有宁骏资助,只需盘活几样优质资产,借助恒昌银号转一圈儿,问题就能解决大半。
当然,这些都是宁骏教她的。剩下还有一部分,她把自己抵押进去,多少也值些银子的。
就这样,王夫人以为的难题,在凤姐这里根本就不存在。
“今儿你给了环哥儿一千五百,那你打算给琮哥儿多少?还有宝玉,兰哥儿呢?”
王夫人似笑非笑。
凤姐凝神看着她,笑道:“太太想要多少?”
王夫人也冷冷的看着凤姐,“真把自己当成荣国府的女主人了?”
凤姐脸上笑的灿烂,“我本来就是。”坐直了身子,眉眼上扬。
王夫人幽幽的道:“才说你轻浮了。老太太才是咱们荣国府的当家人。”
凤姐点点头,“太太说的没错,但之后呢?”老太太总会走的,是不是?
王夫人脸上显出从来没有的冷漠,“你也要能配得上!”
凤姐笑问:“太太以为,谁配得上?是你吗?”戏谑的眼神像箭一样刺过去。
王夫人皱眉,心中早已经怒火中烧,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凤丫头,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一句话,这荣国府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凤姐摊开手,“太太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要是按辈分,自然是太太高些,要是按身份地位,老太太之后却是我,要是按德行,似乎也是我占先。毕竟,周姨娘和她的孩子还在看着您呢!”
这句话像一句重击,打在王夫人最不愿提起的地方。她一辈子吃斋念佛,这件事像一条毒蛇,一直缠着她,咬噬着她的心。
如果眼神能杀人,只怕凤姐这时候已经碎尸万段了。
王夫人怒道:“后廊上贾瑞怎么死的,难道以为能瞒住别人?”
凤姐冷笑道:“贾瑞死有余辜,但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羞愤难当,一病死了,怪不到我头上。倒是太太,我倒想问问,善财庵的婆子手里怎么会有我的生辰八字?”
王夫人哼一声,“那你要问那婆子,关我什么事?”
凤姐点头道:“说得对,所以我让人将那婆子抓了起来。太太想听听她怎么说吗?”
王夫人微微蹙眉,心中已经有些慌了,到底是自己轻信了别人,谁知道周瑞家的也靠不住?
“我不需要听,但你想找这些惯会坑蒙拐骗的婆子,说与我有关,你觉得谁会相信?”
第二百一十四章不要了不打扰
凤姐轻笑道:“太太,我原也不打算将那婆子怎么样。我们自己心中有数,就足够了。我只想问太太一句,若真把荣国府都交给了宝玉,他能保的住吗?”
王夫人愤怒的看着她,冷笑一声,“你是打着等老太太和我走了以后,便谋夺的主意?”
凤姐不动声色,“谁知道呢?我今儿还不知道明儿会做什么,还能预计好几年好几十年以后的事儿?”对凤姐来说,就是承诺了的事都不一定算数,何况没有承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