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还是低估了战争后遗症的破坏力，尤其是这种远超以往各项认知，战争规模大得离谱，惨烈程度也前所未有的战争，它遗留下来的恶果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江城甚至采取了心灵技术的手段，想要用心灵网络节点直接修改他们的心智，而他们也愿意接受这种修改……但是没用。

经历了那么多，能坚持到现在的人的心智别说钢铁，比当时的战舰合金都得硬，甚至能在肉体被腐化的情况下仍保持自我的意志，在彻底被腐化之前挖开自己的脑子，捏爆自己的心脏。

坚韧的精神和虔诚的信仰曾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但现在却成了他们面前的一堵高墙，隔绝了那近在咫尺的阳光。

后来，江城试了所有能试的方法，其中一些有效，一些无效，改变了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改变不了。

也是在那段时间，江城成了全联邦最好的心理医生，虽然自己的精神状况也是越来越差。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江城把自己在指挥室里关了一段时间，再出来的时候，提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一刀切。

政策和物理双重意义上的。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江城的一句话，对于当时的帝国而言，和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区别。

反对的浪潮，质疑他疯了的声音，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断向他涌来……

但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漠的抬起手，落下。

声音消失了。

这注定是要被掩埋的一段历史，时至今日都鲜有人提起，几本记载着这段历史的《帝国秘史》安安静静的躺在帝国图书馆最高层的角落中，上面落了一层灰。

就算是历史学家也不会想要去研究那段历史，因为那的确不是什么开心的故事，而且大部分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都还在，真要去触碰那道伤疤的话……会触碰到很多人的神经。

但就在今天，那些蒙尘的书籍被一只手取了下来，轻轻拍去了上面的灰尘，拿到桌子上，找了个位置，一页一页的阅读了起来。

他的眼神很平静，翻得很慢，有时候还会用笔在上面涂涂写写，全然不把帝国图书馆的规矩放在眼里，把最高层中最机密的，无人能触碰的书籍当成了路边随手买来的书本，随便写写画画，注释一些乱七八糟，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因为这就是他的东西。

或者说，整个联邦都是他的东西。

因为他是江城，是指挥官，有权利，也有资格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不管是涂抹历史，还是屠杀叛军，他可以肆意妄为，想做什么都没人能阻止，只要他愿意。

谁也不能，也不会阻止他，不管是技术部还是军部，又或者任何一个人。

并不是只是力量上的差距，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原因，哪怕他疯了，想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拖着整个联邦一起陪葬，别人也只能劝诫，提出建议，但最后还是他来做决定。

但也正因为如此，联邦才会存在。

在一个充满矛盾与争议的大集体中，他用最凌厉，残酷的手段确立了自己的统治，磨平了所有冲突的棱角，用虽然不高明，但是强而有效的手段将所有人攥在了一起。

用鲜血与痛苦给予恐惧，让无知者畏首畏尾，不敢妄言。

用死亡与暴虐惩戒贪婪，让野心家保持清醒，不敢冒犯。

静候着时间去磨平曾经的伤痛，看着沙尘逐渐掩埋曾经洒满鲜血的地面，形成了新的土壤，一阵小雨后，上面长出了白色的花朵，随风摇曳，娇嫩而美丽。

孩童们奔走在他们曾战斗的过的地方，嬉戏玩闹，脸上挂满了笑容，身边的家长站在一起看着这幅景象，嘴里责怪着孩子的淘气，眼中却满是温暖与关怀。

宏伟的星环环绕在天穹，星系间穿梭着无数的飞船，巨大的星舰静静地行驶，各项武器上都反射着冰冷的光，随时准备再次捍卫联邦的荣光，用炮火的声音震碎寂静，用毁灭的光芒照亮黑夜。

那少年终究是变成了恶龙，用鳞片和爪子捍卫着自己的财宝，无论敌人是谁。

他也曾弱小，也曾失误，也曾接近崩溃，但事到如今，那些都已成了过往。

伤疤好了之后，新生的血肉会更加的坚韧，痛苦过去之后，下一次就会更加麻木。

跨越了漫长的黑暗，他终于重新站到了阳光之下，而且比以前更加的强大，更加的完美，用一种全新的姿态俯瞰着一切，滑动的指尖之间决定着万物的命运。

而且不仅仅是人，联邦也一样。

在经过了那么多的事件以后，联邦内部虽然依旧矛盾不断，但总体上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偏差了，就算群主成功执行了他的计划，最后能起到的效果也是有限的。

这个有限不是说对联邦造成的破坏，而是能帮江城舒缓更多工作上的压力。

从那些声音消失，一切变得寂静开始，烧玻璃就成了一种娱乐的手段，一种解压的方法，至于原因为何，江城自己也说不清，又或者懒得去思考。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书页翻动，江城一行行的阅读着那些曾经，用款式有些老旧的笔在上面补充着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细节，有时候也会写一写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人的反应，注释一些混乱的，难懂的东西。

的确，这本书无人能够观看，但只是现在。

也许不会很久，也许需要很久，总之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人翻开这本书的，也会有人来研究这段历史。

他们也许会惊叹，也许会唾弃，但总之他们会了解这些故事，然后与曾经的那些故事联系在一起，像是拼拼图一般，缓缓拼凑起联邦的历史，透过字里行间简短描述嗅出其中曾蕴含的危机，在每个平淡的文字背后嗅到尘封的血腥味。

而江城现在在要做的，就是完善相关的历史记载，让那些回忆铭刻在物质的载体上，而不是在记忆中随着时间风化，到了最后一切消失不见，再无人记得。

许久。

江城合上了书本，将笔至于其上，放到一边，站起身，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开，目光平静。

而直到此刻，他身边看书的那些人才敢抬起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看着那本外表平平无奇的书，看着放在那本书上的笔，还有书本封面上的签名，无人言语，一片寂静。

他放下了那本书。

也正视了曾经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