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城的话，八云紫眉头忽然一挑，感觉自己好像忽然把握到了什么。

但还不等她深入思考，江城就再次开口。

“他虽然是灵能者，但碍于身体原因，迄今为止也没显露过自己的天赋，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把他视作一个普通的底巢居民，也可以在一定上认为，他的意识，他的想法，他的思维模式，能代表外面那些，和他一样的底巢居民。”

“因为生活过于困难，为了生存，他们只能看到眼前存在的东西，对于视界之外的东西，不管是道德，还是法律，又或者知识，都没办法去认知或者思考。”

“而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们也不会理睬所谓的‘帝国正确思想’，即使帝国再怎么宣扬异形都该被诛灭，再怎么告诉他们混沌邪恶恐怖，他们也仍然不会对异形有什么特别的憎恶感，也不太会在意身边的混沌——因为这些东西普遍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

“帝国的思想宣传离他们太远，在他们的视界之外，而那些被宣扬邪恶的，却是真实存在于他们身边，在他们视界和认知之内的。”

“你所思所想的正确，你所秉持的正义，你所存在的立场，全都是不在他们眼中，或者说，不在他们认知中的，也是他们没能力认知的。”

听到这里，八云紫忽然握掌，抓到了脑海里的思绪，然后抬头，看向江城，顺着他的话语，缓缓开口。

“所以，你来了这里，生活在了这里，吃和他们一样食物，过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

“你在试图理解他们的想法。”

“对。”

江城点头，接着开口。

“不过说实话，即使停留在这里，按这种方式生活着，作为完全不同的存在，我也很难和他们感同身受，但至少，有一部分理解，也算是进步了……你觉得呢？”

这一次，面对的着江城的询问，八云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片刻的思索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突然开口，说起了和他询问问题毫不相关的事情，也是最开始她的疑问。

“所以，你给我那个实践任务的目的，并不是考核我。”

“你是在想，如果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存在出现在了底巢，那么一定不会甘于这里的生活，一定会采取各种方式，或者统合势力，或者壮大自身，谋求更多的东西。”

“或者，与其说那是考核，倒不如说一场试验，试验一下一个我这样的存在，在想要谋求更多东西的时候，会在这里引起怎样的变化。”

“但这个实验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也很简单。

就如江城刚才所说，虽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不少的时间，但她仍旧不是真正的底巢居民。

她还能思考，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和价值观，有有最基本的道德和善恶判断，拥有远超底巢居民们的认知，所以没办法完全按照底巢居民的思维逻辑行事。

也就是，按照奥普之前说过的那个计划行事。

而这也是让江城感到欣慰的地方。

“帝国的排外政策我理解，毕竟那些外星人现在都想要了人类的命，但在很久以前，我曾经和‘异形’并肩作战，并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即使我认为帝国的排外政策没错，但我也仍然坚信，并非所有异形都是需要消灭的疯狂，比较起生理构造上差异，我更在乎的，是思维和意识的统一。”

“既是形态不同，科技不同，甚至是构成生命的基础都不同，但只要在思想上团结一致，那么所谓的异形，就不是异形，而是比某些所谓人类的东西，更值得并肩作战的存在。”

有些人类，明明是人类，但所作所为却比异形更异形，以致造就了‘底巢’这样的地方。

而有些异形，明明不是人类，但却比其他的同类给予了底巢的居民更多的‘尊重’，明明有着可以完成任务的途径，却因为没有把‘底巢’彻底视作垃圾场，而选择了放弃。

另外一方面，虽然八云紫杀鸡儆猴的时候也杀过人，但在帮派一夜哄散之后，却也没有去追杀任何一个逃走的帮派成员。

就连异形都能理解那些人是因为什么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但有些人类却无法理解，反而将他们视作垃圾，肆意嘲讽辱骂，甚至是攻击和诬陷。

“其实我主要是怕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扯上关系后，被你一巴掌拍死……”

八云紫倒是很老实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也知道自己肯定瞒不过江城。

但江城并不在意。

他知道八云紫没那么做肯定是有担心他这边立场的原因在，但他也知道，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从八云紫平常和底巢其他居民的相处时候的表现中，也能看出一些她的态度。

当然，这并不是说八云紫是个好人，或者好妖怪，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想法更贴近江城的思想，而且和周围这片烂到不行的环境比起来，表现的不说是圣母，但起码也比某些人类更像人类，再和外面和人类打成一片的异形们比起来，几乎都可以说是善良的可爱了。

“帝国内政一团乱，我早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烂到这种地步。”

坐在椅子上，看着摆弄积木的奥普，江城的微笑逐渐散去，表情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不是我第一个造访的巢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里不是我见过最烂的底巢，甚至在烂的里都排不上号，但也算不上好。”

“我能理解老头的辛苦，知道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拯救这个日渐倾颓的世界，但我也同样能理解，这些底巢里人们，对他努力的不在乎。”

“因为他们就是垃圾，是被放弃的存在，那些人类的死敌，不是他们的死敌，而是他们生活中很普通的一部分，而那些人类所赞颂的，却是远离他们视界，不在他们认知内的东西。”

“即使名义上他们仍属于帝国，但实际却已经被隔绝在了帝国之外，人们一边用人类的标准要求着他们，却又让他们生活在人类的世界之外。”

“临出发前，老头让我帮他解决一下帝国内部混沌频发的问题，说他已经受够了前线一边打仗，家里一边漏屎的情况——但这种情况的话，我也很难处理啊。”

因为底巢问题完蛋的巢都不是一两个了，所有人都知道底巢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就连老头临出发前也和他说过，说巢都的底巢是最容易滋生混沌腐化的地方。

但这也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当所有人都知道一个问题存在，但这个问题的答案看起来很简单明显，又没有得到解决的话，那么就大概率表明，这个问题的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

虽然老头说的是让他帮忙修补一下家里漏屎的地方，但两人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个托词，这个问题背后的问题，是帝国稀烂的内政。

江城知道帝国内政系统里有好人，甚至还知道不少因为过于尽职尽责，而猝死在岗位上的内政官员——那可是经过了改造的超人内政官。

他也知道，有些巢都的情况是迫不得已，因为巢都内居住的人实在太多，一颗星球内部，一个普通巢都，里面都可能塞着成百上千亿人，远超出一颗星球能负担起的人口，环境自然也不可能太好。

但即使如此，帝国内政稀烂造成的影响，也不应被掩盖或者推脱。

帝国庞大的行政系统，不可能指望着几个奉献自己生命的内政官就能运转，而事实条件的限制，需要尊重，但也不能让其成为某些人掩盖自己无能，甚至是贪污腐败的遮羞布。

而此时的江城，还尚未成为多少年后的的指挥官，而且眼下的情况，也绝非是能通过简单粗暴手段所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