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在说什么呢？”

赖光一脸不明白的模样，刚才还在啪嗒啪嗒哭着的表情就像是假的一样，眼泪已经完全消失，换上一脸天真无邪的可爱笑脸轻轻歪着脑袋。

明明一直自持是母亲的立场，但平时的作态又像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如此强烈的反差不愧是Berserker，她的精神性毫无疑问是和南丁格尔一个级别偏执的。

“——我是在说被你斩杀的人类。和鬼一样，被洗练的一刀所斩，被天雷灼烧成灰烬，被那把大弓——“雷上动”所射的箭矢贯穿。完全平等的，将人类和恶鬼一同斩杀，做出这种匪夷所思事情的正是您吧。”

“诶诶，是哦。因为很碍眼，看到的时候就感觉很不痛快，所以我就全部砍了~。之后的确是非常清爽哦~？反正只要放着不管就会自己繁殖变多的，稍微忍耐一下不要杀光，留下一部分养殖就好啦。牛若丸酱也来试试看吧~？”

毫无踌躇，毫无迟疑，这个女人就这么承认了。

带着一如既往温柔又蛊惑的笑意，赖光开始一步步优雅前进，长长的黑发随之优美的飘动，诱人的双唇继续说道：“你也是，经受过许多不公平的待遇对吧？连至亲之人都不信任你，明明努力回应所有期待了，最后却反倒只是越来越被忌惮。明明自己什么错都没有，却只是因为出身、因为成长有所不同，就被兄弟如此对待，真是太不公平了吧？”

这说的都是什么呢……坦然承认了屠杀之罪，甚至还以此为乐，笑的非常开心的这个女人，继续坦然前进“人类就是这样……明明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却和那些肮脏的鬼一样丑恶。所以就算再无害的人类，只要有个契机在的话，一定马上就会热衷于歧视和压迫的。是牛若丸你的话一定能理解的吧？所以就来妈妈这边，只有我会永远爱你，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叛你的~。快快，来到妈妈这里，让妈妈抱——”

罄————在那一瞬，无形的剑气割裂了赖光足前的地面，在坚硬的顽石之中砍出了漂亮的剑痕。

“不要用你那肮脏的嘴侮辱“妈妈”这个字眼，邪道。”

牛若丸沉稳无声的站了起来。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没有半分冗余，一手持握住腰间的太刀，覆盖着狸猫毛皮的自制剑鞘随着冷冽的剑气而细细震颤，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被拔出来似的，不可思议的长吟悄悄回荡在空气中。

此刻的牛若丸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刚才多亏了长时间打坐而保持平静的内心，现在完全换上了修罗的表情，凛然的剑气不断撕裂着踏上悬崖的源赖光：“看在赖光大人的面子上，我原本还怀着一丝同为源氏的恩情而想拯救你的，但你刚才亲手把这个机会丢掉了。你这种邪门歪道，没有资格脏了主殿的眼。不准再玷污赖光大人的名字，【报上名来】。”

“啊啦，啊啦啊啦啊啦……真是的，为什么眼光就这么好呢……人家和赖光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你根本没有见过，为什么就能知道呢……？这也是血脉的连系吗？”

赖光……不对，是控制着赖光肉体的什么人，此刻那伪装出来的慈爱表情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

原本那典雅的唇角肆无忌惮的拉高，细长的双眸戏谑的眯起，明明是在笑着，但却只能给人冷酷又残忍的印象。明明是同一张脸，但给人的气氛却截然不同，这枭笑着的女人绝不是源赖光。

而伴随着一直隐藏着的鬼气也肆无忌惮的爆发了出来，赖光身上那原本强盛的魔力变得极其诡异。明明是守护人理的英灵，但此刻又像是人类大敌的恶鬼，两者截然相反的性质被强行揉捏在了一起，却显得如此天衣无缝……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一样。

“你说的没错哦，好孩子。我的名字是【牛】，或者叫我【丑】也可以哦？丑牛、牛鬼、牛头天王。人类擅自给我加了很多名字呢。但是呢，【我就是赖光】，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哦？我也和赖光一样爱着孩子们，只有这一点是真的。”

“牛鬼，丑御前。被赖光大人亲手所斩的堕入鬼道的兄弟，实际并非兄弟，而是本人……吗。我源氏一族中所藏着的恶鬼，实际上是字面意思一样，是从一开始就在血脉中流淌着的吗。”

真是的，这可不想让主殿知道呢。万一觉得牛若很脏的话就不会再被抱了——牛若丸在这种时候还想着些有的没的，至此就已经完全不需要犹豫了。

眼前之人虽然是源赖光，但又不是源赖光。将恶鬼和人类都平等屠杀这种事情，绝不是一生身为退魔武士的赖光会做的。这种矛盾就是出自她的血脉，恐怕是生前一直压制着的邪魔的一面吧。

那么就没办法了。于情于理，自己这个后代都必须代为处理才行。

“虽然我的时代已经很少有鬼了，但该干的时候还是要干呢。我不肖牛若丸，就代行斩鬼之责吧。对你来说是久违的啜饮妖鬼之血的机会，高兴吧，“薄绿”。”

罄罄罄罄

伴随着牛若丸无声的拔刀，震动空气的鸣叫瞬间爆发。那并非是出自牛若丸本人，而是她手中的爱刀正在自行鸣叫。

第34章：遮那王·流离谭

——所谓“丑御前”，在常世的记载中正是源赖光的兄弟，是作为牛头天王（素盏呜尊）的天赐之子而降生的神子。

但是虽说是神子，对凡人来说神与魔的界限意外的混淆。

就好像邪恶如八岐大蛇，一开始也是作为荒神接受供奉的。虽然残暴，但只要满足要求的话就能保护一方平安。

而即便是正牌的龙王，一旦触怒了也会引发洪水毁灭村庄和农田，自古以来人们概念中的鬼神就都是应当敬而远之的存在。

牛头天王同样如是。虽然是继承了强大的力量而诞生的，但她从出生时就表现出了太过诡异的力量，被她的父亲畏惧的称之为“鬼之子”。

源赖光的父亲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能够引导太过强大的子嗣的自信。甚至在刚出生的时候，这个男人出于恐惧甚至还想直接杀了她。

但是接受了这个命令的女官，却对这个刚出生就被父亲厌恶的婴儿产生了怜悯。她没有杀那孩子，而是将其送到了深山的寺庙中秘密抚养。

如果可能的话，就让她这么一辈子住在隔绝于世的深山之中，什么都不知道的结束人生就最好了。

但是很不巧，在数年之后，她的父亲依然得知了她依然活着的事实。

毕竟是源氏之人，在冷静下来之后，这个男人依然动了此子有用的贪心。不管怎么说都是身有神力的孩子，如果好好利用的话对家族毫无疑问有大用。

因此他就将牛御前接了回来。不舍得女儿的才能被浪费，因此就秘密的将她伪装成新生的儿子接回家中，给她取了“源赖光”这个新的名字。

而之后的源赖光也一如父亲的期盼，成为了当世第一的灭鬼武士。

面对当世在京都无比泛滥的魑魅魍魉，赖光以人之身完成了众多壮举。

亲手培养起着名的赖光四天王，然后又斩杀了土蜘蛛、茨木童子和酒吞童子等等众多为祸作乱的打妖怪，可以说是一手解决了百鬼夜行的时代，将在地上横行霸道的鬼族们彻底消灭了。

……但是随着源赖光的功绩越来越高，曾经那名为“牛御前”，亦或者说是“丑御前”的一部分，并没有随之成为她的一部分，甚至还不断积蓄着怨恨。

刚出生就被抛弃的怨恨并没有从她的精神中消失。

正因为是天生就带有鬼神之力的御子，她对世人的情感本就非常敏感。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杀意和忌惮，丑御前没有一时一刻是忘记的。

抛弃了先出生的自己，却又贪心自己的力量，伪造出了身为人的自己使役着鬼神之力——如此的人类，实在是太丑陋了。

身为杀鬼武士的源赖光，毫无疑问是保护人类、憎恶妖邪的正派武士。但与此相对，她的心中无论如何都藏着厌恶人类的一面。

憎恨恶鬼的自己和憎恨人类的自己，这两方不停冲突的结果，就是人格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到最坏结果，就是创造出一个对双方都厌恶至极，无论是人是鬼都尽数杀光的恶魔。

“——啊啦，啊啦啊啦啊啦……之前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点眼熟了，没想到还真的是呢。”

丑御前的脸上泛着邪恶的笑容，悠然从容的端详着战备状态的牛若丸。特别是看着她手中不停发出高亢鸣叫的太刀，非常怀念似的继续说道：“那不是我的刀嘛~。“源氏的重宝”，双子太刀之一，最初的名为“膝丸”。在我斩杀了土蜘蛛之后，就把它改名叫“蜘蛛切”了……看来在后世依然流传在源氏的手中呢。怎么样呀牛若丸~？那孩子是把好刀吧？不过为什么会发出这么没品的叫声呢……以前明明是个很安静的孩子的说……”

“……正是。这把刀正是赖光殿下的“蜘蛛切”。但之后，随着妖邪鬼怪的销声匿迹，这把刀也失去了该斩的敌人。长期供奉于高处的结果，就是它寂寞的常年在夜间发出吼叫，因此被改名为“吼丸”了。在我继承了这把刀之后，就将它改名为了“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