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就是作弊了。是罗真最讨厌的，“让别人牺牲什么来满足自己”的做法。

“巴，你还是没办法原谅牛若丸对吧。”

“……！！”

巴御前的抽咽一瞬间停止了。随后迅速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更加汹涌的决堤而出。

能够原谅才不可思议。那可是杀死了兄弟和丈夫，夺走了自己一切的大仇人哦？

巴御前既不是什么肩负责任的女王，也不是圣人、不是将军、更不是英雄。她完全没有什么为了大家舍弃小家，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理由。

她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

被夺走了一切的女人，在生前不被允许去死。被死者的嘱托束缚着，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当然更不可能走出来，只能在不断积累的悔恨中郁郁而终的女人。

这样的她在奇迹般得到的第二次生命里，放弃一切去选择复仇。不去理会什么世界危机、人类存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仅仅专注于自己的仇恨……这有什么不对？

完全没有不对……如果巴御前是能够再任性一点、再自我中心一点的，更加普通的女人的话，就完全没什么不对。

在感情太过丰厚的同时，巴御前也太过菩萨心肠了。

她会因为被这生前完全不了解的异国他乡的人民召唤出来，而想要回报他们。因为听说了这里的人民正在遭受苦难，所以想要帮助他们。

这当中既不求回报，也没有什么利益相关。甚至自己还要赌上性命去战场厮杀，怎么看都是亏本的生意——不对，这完全是单方面的慈善了。

但巴御前就是这么一个会因为责任感和单纯的善意而行动的老好人。比想着“反正我不干也会有别人去干的”普通人多了点勇气的，帅气又温柔的女人。

……然后，最大的意外，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她不小心了解到了自己的仇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遮那王·源义经。日之本第一的武士，拥有着堪称完美的一生，作为悲剧英雄而世界知名的人物……也是把自己的丈夫和兄弟都作为垫脚石的一部分，承托着他传奇人生的人物。

如果仅仅是巴御前生前所知的源义经的话，她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吧……但是很不巧，在这个第二人生中，她被迫了解到了她是什么样的人。

非常帅气又漂亮、但脑回路和想法完全异于常人的女孩子。嫉恶如仇，在斩杀敌人的时候能够像恶鬼一样毫不留情。但吃好吃的东西的时候也会表情灿烂的狼吞虎咽，和朋友、战友聊天的时候也会哈哈大笑……并且还会眼睛闪闪发光、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喜欢的人的事情的……意外普通的女孩子。

被自己认为是不懂人心的修罗恶鬼的源义经，实际也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朋友。想必也有自己复杂的人生，有以少女之躯走上战场的理由吧。

见其生，就不忍见其死。在已经通过几个月的相处时间，知道了名为牛若丸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巴御前早就做不到一切以复仇为优先了。

无法原谅的是自己，想要复仇的是自己，和牛若丸以战友的身份相处了几个月、知道了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的也是自己……然后最后，无法原谅自己这种温吞又半吊子想法的，还是自己。

在那个时点开始，巴御前就已经没法变成复仇鬼了。

所以她才会纠结、挣扎。自我厌恶的负面漩涡不断蔓延……最终把同归于尽当做解脱的方式。

蝎人基塔布利尔……那个人的存在，让巴御前被迫认识到自己是个多么无可救药的女人了。

在战场之上，那个少年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对自己热情的告白了。

他称赞自己“美丽”，看破了自己的矛盾，知道了自己的内心藏着多么肮脏的情绪……并全盘接受了，甚至还赞美这种丑恶。

同样是非人的异类，同样怀着强烈的复仇心，他宣称着巴应该是自己这边的同胞，告诉了她同胞们能够接受真实、原本的她。

……如今回想起来，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巴御前那时候是无可救药的……对基塔布利尔的告白心动了。

对自称和自己有近似立场的同胞，对能够接纳自己这个异类的同伴，对称赞自己美丽的少年……巴御前的的确确产生了好感，感到了动摇。

但是，这种心动本身也令巴御前越发的自我厌恶。对身为女人的自己深恶痛绝，感到羞耻又肮脏。

所以她寻求着自身的死亡。最起码派上一点用场，能够有借口的去寻死，从这折磨中解脱出来……当时的巴御前已经到达极限了。

但这也没能成功。怀着深深的愧疚杀死毫无防备的蝎人的自己，没能一起死去……而是被罗真救下了。

在那个时点，巴御前就已经放弃思考了。

只需要为这个救了自己的人效忠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不用去想。他要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只要贯彻道具的立场就好。

自己是个道具，不是人。所以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自我……那样就不会痛苦，不会难受了。

……但是，罗真没有允许她这么做。

这个男人很残忍。逼迫她自己去思考，承认她的人格、她的价值，把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一个女性去对待。给了令她惶恐的尊敬和礼貌，相敬如宾的对待她。

……但明明对某个女神那么露骨，甚至还能光天化日之下像野兽一样交合，但却从来没表露过要求自己的意思……

这让巴御前在困惑中，直到最后都没能贯彻道具的立场，反而和他人的交流越来越深、越来越把自己当做活生生的人了。

“我……我……！要是、要是……没有遇到你们的话，该有多好……！”

带着已经完全听不清的哭腔，巴御前终于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真正让她后悔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去了解了自己的仇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和那个仇人的爱人（主人）搭上了关系的这件事。

巴御前已经和周围人的联系太深了。包括秦良玉和安娜她们在内，巴御前太过享受自己这个第二人生了。明明是想把自己当做虚无缥缈的过客的，结果却一不小心成为了场中人，事到如今已经无法脱离出来了。

所以实际上，现在的巴御前的内心早就已经做出决定了。

只是要承认这个决定，又需要巨大的勇气。需要把自己生前积累下来的怨念、觉得理所当然而接受的礼义廉耻、忠孝仁义全部抛弃。让自己承认自己是个叛徒，是个可耻的女人“巴。”

罗真温柔的呼唤着她，并没有急着催促，也没有替她擦掉眼泪，至始至终带着能包容她的笑容等待着她。

是要往前一步，还是待在原地，还是转身朝着远处去……这全都是她的自由。

让别人替自己做决定是非常轻松的。不需要承受负担，也不需要为自己负责，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