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准备将提亚马特引入冥界，到制造天之公牛进行对抗为止，这些都还是立香也知道的战略。

因为提亚马特的强度实在是太过荒唐，大家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原本立香也是打算，等到了冥界后再倾尽全力，能做到哪步算哪步的。

这当然是非常天真的想法。但说实话，一路上立香和迦勒底都是这么走来的，以至于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丧失了危机感这种东西了。

敌人太强了？失败就会死？……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干嘛事到如今再说这种怪话嘛？

立香已经太习惯赌上自己的性命了。迦勒底一步步走来，经历了一次比一次夸张的从者和英雄之间的大战，立香这个普通的人类，对于自己安全的危机感已经完全麻木掉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立香是将生命视为草芥。她很明白自己的必要性，只要能活下来就绝对不会死，需要逃的时候就算再难看也会逃……仅仅是在宏观上，她并不会因为生死危机而感到踌躇。

所以她才忽略了。就算至今为止的每个特异点里自己都有可能死个几十遍，但从来没有一个特异点的危机，能够及得上提亚马特的威胁。

“等到了冥界后总会有办法的，大家一起努力的话肯定也是能搞定的”……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轻敌，但立香还是不自觉的这么想过。

以立香的立场，她事实上也无法考虑之后的事情。在冥界这个场合能够真正发挥力量的是艾蕾，除此以外还有吉尔伽美什和梅林，顶多再加上其他女神，这个特异点能够依靠的就是他们。

……但是，罗真并不是这样。

他是货真价实的在谋划着最终的结局。并不是想着‘尽人事、听天命’这种程度的事情，而是到最后一步为止，货真价实的打算把‘天’也算进去的。

为此，他名副其实的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一直忍耐着、牺牲着、自虐着，一步步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

“前辈……前辈……！请、请不要哭！”

立香沉默着流下了眼泪，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一路浸润，婆娑婆娑的落在冥界干涸的大地上。

见到立香哭泣，玛修比她还要心疼。因此连她也快哭出来似的赶紧抱住立香，尽可能的安慰着：“大、大前辈他，肯定是不想前辈您伤心而已！他不是因为不信任什么的，只是为了保护您而已……所、所以，请不要——”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立香急躁的摇着头，止不住的眼泪浸满衣襟。

而除了心急则乱的玛修之外，其他的人都在最初的迷惑后逐渐醒悟过来，都想到了什么细思恐极的事情似的，一个个表情难忍的沉默不语。

这让玛修越发疑惑了。似乎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似的，某种强烈的不安在她心理扩散。

所以只有身为罗真共犯的吉尔伽美什，保持着一脸淡漠的表情的移开视线：“有些事情还是想不明白的比较好，纯净到罪孽的小丫头。……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罪有应得吧。”

“罪有应得……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请告诉我！这到底是……”

“……玛修妹妹，听我说哦。”

身为大姐姐的魁札尔肩负起责任，深吸一口气后为玛修解惑。

——到将提亚马特带到冥界为止，之前的策略都是对立香她们公布的。

但是之后，为了能够战胜提亚马特，罗真做了几件按常理来看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一是让艾蕾找借口对乌鲁克进行弹劾，不但要杀死吉尔伽美什，更是将整个乌鲁克毁灭，让原本幸存的三万人全部变成冥界住民了。

二是让艾蕾剥夺了伊什塔尔的神性。被弹劾的伊什塔尔没有反抗，乖乖的接受了自己的神格被剥夺……那就意味着，名为伊什塔尔的女神在本质上真正死亡了。

“纵然乌鲁克人们都早已知晓了灭绝的命运，但这不能改变是罗真的谋划杀死了他们的事实。更不用说伊什塔尔也是他的爱人，连性命都为他献出了。罗真将该牺牲的性命摆上了天平，选择了牺牲这些人哦。”

“——！？这——不、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因为……因为大前辈是为了拯救人理，是为了修复特异点才不得不这么做的不是吗！？”

“是呢，罗真的做法毫无疑问是正确且聪明的。如果没有他的努力，乌鲁克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活下来，现在早就已经被提亚马特全灭了吧。不如说是罗真延续了这三万人这么长时间的生命，让他们免去了被拉赫姆屠杀的残忍，是非常伟大的。”

但是——魁札尔非常严厉的没有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选择继续敲打玛修的心：“但是，罗真这个男人既没有办法做得决绝，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冷血。他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但却还是和这些注定会消灭的人亲近、给自己建立了负担。他还挑选吉尔伽美什和伊什塔尔她们成为了自己的共犯，最后还用自己的牺牲来赎罪了。恐怕别说是乌鲁克了，他在决定要牺牲自己做出的人偶们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剧痛了。通过自责、自虐，让自己的罪恶感尽可能的缓解，还把自己的命也毫不吝啬的用掉了……还有比这更加姑息、软弱的做法吗。”

“——魁札尔小姐！请不要侮辱大前辈——”

“侮辱我的可是他哦！”

魁札尔第一次愤怒的大喊了出来，让热血上脑的玛修害怕的浑身一颤，可怜的缩起了肩膀。

平时一直那么温柔、那么慈爱的魁札尔，现在却是那么的生气。就连翡翠似的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不断发泄着：“擅自一个人把责任全部扛下来、还为了不让别人有心理负担而一直隐瞒着！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甚至连我这个太阳女神都不说！只是要把自己救下的人类再屠杀掉而已，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啊……！但是那家伙却又挑选了共犯！只有这乌鲁克王和那对姐妹女神分担了他的重担！还有比这更加屈辱、更加让人嫉妒的事情吗……！”

“魁札尔、小姐……！”

伟大如太阳女神，一个神话的顶点，慈爱的伴随人类走过无数春秋的伟大之人……现在却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哽咽声。

这让玛修也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感受到了和立香一样的，让心快要坏掉的酸楚。

……可气。这个男人甚至连这些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的对象都没有公布一切。被心爱的人隐瞒着，只有自己像笨蛋一样傻乎乎的乐观，到头来只能被这强烈到死的羞耻感所折磨。

……可恨。这个男人明明拥有共犯，但那共犯名单中却不存在自己的地位。明明自己觉得是和他荣辱与共的，但到头来只是被蒙在鼓里，让人嫉妒的快要坏掉了。

……罗真至今为止，实在是太过完美了。

他总是能把别人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至今为止的特异点也都是，他按照自己的任性肆意骄纵，然后还把所有结果都变成大团圆结局。所有人都很高兴、很满意，建立了众多的羁绊。

立香和玛修当然也知道，要做到这些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罗真也是一直在勉强着，还总是在鬼门关前不断徘徊，重伤的次数都不知道有几次了。

但他最后就是总能做到。这让立香和玛修最终也还是下意识的依赖着他，想着反正只要有他在就总会有办法的、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了。

这绝不是健全且平等的关系。自己只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直依赖着他这个无所不能的大人而已。

所以，到了真正难以为继的时候，那个男人牺牲了所有自己能牺牲的东西。

他破坏了自己的原则，承担了不应该他承担的罪恶感，一个人把所有坏事全部抗下。对这个注定没法得到两全其美、所有人都幸福结局的世界，他选择了自己一个人承担刽子手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