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觉得在那次席卷了自己整个世界的海啸里,是时雨绮罗至死都没能将自己放弃,才在海啸度过之后依旧能将濒临死亡的自己紧紧抱在怀中,最后得到了队友的救援。
而如果绮罗能够做到,那她就没道理做不到同样的事情。
只是……
全身都好重。
感官本应当在生物电的抽离下区域麻木,可圣痕的蚕食却让整个世界好似都在天旋地转。
卡萝尔的视野愈发昏沉,唇瓣处已然逆流溢出了鲜血,染上了嫣红,可意识依旧维系在较为清晰的阶段。
她低垂着眉眼,大雨淋漓而落,冰凉的水珠混着不知名的尸骸与血液顺着下颌线坠落,重复说道:
“不要死。”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人缓慢而清晰的心跳声消弭在了这个世界上,就此无影无踪。
雨好大啊,大到自己连这个都听不见了。
女孩抱紧那人的腿弯,这样想到。
卡萝尔是看不见的,也没有这个余裕去看了。
她不知道那位一直以来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友人,神情已然维系在了无可更改的瞬间,那双眼眸半阖,像是落了灰的玻璃,再难以清晰地倒映出外界的光景。
少女一无所知,她絮絮叨叨地找着话题,像是那些在雪地里依偎的同伴畏惧着对方一旦睡去便再也无法苏醒,小心翼翼而又分外努力:
“绮罗,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去看得那场电影吗?”
“那个时候你被我骗着以为那是伊甸主演的偶像励志片,傻乎乎地就信了,也不知道去网上查一下,结果就被我吓哭啦。”
“现在想想我好坏啊,但你也好笨。”
“哪里有人会相信那种蹩脚的谎啊,谁都知道伊甸从来都不当演员的,何况去拍什么电影呢。”
“你是她的粉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你还是来了,好笨。”
“明明知道是恶作剧,为什么还要来?”
“……”
那是理所应当的沉默。
可女孩本来的回应便如羽毛轻盈而低微,像是和心跳声一样被淹没在了大雨的怀抱里,让耳畔处依旧难以听闻到她的吐息。
于是她继续踏着不知是否存在意义的步伐,继续说着那些在平常里显得那样无聊却琐碎的话题,好像两人都还在那处不会饱受风吹雨打的家里,就这样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聊着天,吃着水果哼着歌,无忧无虑地期待着不知何时能止住战争的未来。
“时间真的好快啊。”
“一转眼好像身边认识的人都快要死完啦,像是一道接连不断的轮回,以前队长手下的那些人们都不知何时死在了战场上。”
“而我们连她们的葬礼都没能参加。也是,追悼会和葬礼这种奢侈的东西……早在一年前就没有了。”
“队长办的那场舞会真好啊,至少第九小队还能以最完整的模样互相见过面、喝过酒、留过一张照片。”
她笑着:
“绮罗,我和你说。”
“其实我早就不怕死啦,上次和你们说好想谈恋爱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们都知道的,也许不会有下一个夏天了。”
女孩的口吻恍惚,似是流离失所的光尘漂浮在细密的雨幕内,黯淡而梦幻:
“所以我一直都在想这样的活法是不是太辛苦了点,你说怕死的人在这个时代该有多为难,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掀起一场战争,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能活到快两年的时间,我自己都好意外啊。”
“毕竟,连妈妈那样强大的人都死了呢。”
她说:
“所以我觉得自己加入逐火之蛾很快就会死的,就像妈妈那样。”
“但大家都好温柔。队长也好,你也好,小华也好,都好温柔。”
“所以渐渐地我觉得好好挣扎一下也没关系,就算迟早会死也无所谓。”
女孩的眼眸低垂,其中的色泽好似流动的黄金:
“就算是愚蠢而无谋,注定死去的飞蛾,在真当迎来死亡之前也拥有着自己的活法。”
她掀着唇瓣:
“你想啊,如果都要死,那为什么不选择最喜欢的活法?”
“后面我就越来越理解队长的想法了。”
“大家其实都抱着随时都会死的觉悟奔驰在世界各地的战场上,哪怕落得尸骨无存的结局,只要想着还有人能记得住自己,或者只是留下了一张照片也就足够了。”
卡萝尔的脚步逐步变慢,但体能的流逝依旧无法干涉她继续决绝地行走在冰冷的大雨里。
可女孩却又分外沉默,像是话匣就此抽了个干净,良久之后,她听闻着背后死寂冰冷的躯壳内迟迟毫无响应的心跳,感受着那在耳畔处不远的唇瓣久久不传来一丝吐息,笑着低低说道:
“绮罗,我们还没一起和苏老师吃过饭啊。”
“不会觉得遗憾吗?”
但终究还是没了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