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道这片山中有着妖魔,她不是来带我逃生,也不是来带我在里面习得家传剑法,只是……来带我解脱的。】
【可母亲不知道我的圣痕很奇怪,事实上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没有死,可也不知道怎么活,在那于江湖行走的五年里我找不到家,也不会有家。】
【所以……能遇到师尊,能被允许将太虚山当家,我很高兴。】
仙人沉默地翻出了第二张信纸,上面的署名与时间在约莫两年前,很可能是江溶月在对李师师不告而别,离开朝仙之前所写。
但为了掩瞒住一些痕迹和真相,她刻意将之塞进了这道五年前的信封里。
她与少年继续观看,明显能发觉里面的字迹变得潦草和凌乱了不少,想来彼时的对方精神状态已然差劲到开始影响到使剑的手。
【今年是您离开第三年的末尾,我想师尊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牵绊住了脚步的麻烦,所以不得不进行晚归,就如师公临走前所言的不确定一般,那是连您都无法把握的事态。】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一直自数千年前便开始守护神州的您都不得不选择暂且卸去习以为常的责任,所以要是继续在过程中/出现意外,我此生大抵都见不到您了。】
【可我并不难过,只是有点不愿师尊为此自责。】
【我想了很多如果发生意外不会让您觉得难过的办法,却是倏地对圣痕给予的未来感到了几分庆幸。】
【我看了好多自己的未来和最后的结局,可在那万千画面里我从来便看不到遇见师尊的未来。】
【我想,师公是特殊的,所以是他的存在,才引起了这般可能性之外的变化与现在。】
【如果没能遇见师尊,我可能会在落日与大漠之下藏在风里,独自死去,直到身边除却黄沙之外,便只有一把染上了锈迹的剑器。我可能会在空旷无边的雪园漫步至身躯僵硬,任由寒潮将自我吞噬,空留残躯于世。我可能会漫无目的的挥剑,直到身边再无一物,站至身躯荒芜。】
【我看过很多种不一样的结局,可无论是哪个我都始终也找不到家。】
【所以如果师尊归来时,已然再也见不到我,请不要难过或是自责。】
【师尊给了我家,这就够了。】
仙人的神情微怔,她望着这宛若遗书般的信纸,心下沉浮的情绪复杂,捻着纸张的纤细指尖不知何时用力到有些发白。
少女的眉眼低垂,唇瓣翕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虽是收之为徒,可她自认从未给予对方多少恩德。
两人不过是以师徒之名相识不过半载,之所以能让那个孩子这般视若珍宝,其理由大抵只能和她的人生经历和际遇有关。
兴许缺爱的人便是这样,内心的荒漠干涸到便是给予一杯清水都能显得甘甜而难忘。
苏青安沉默了一会儿,他大抵能明白为何江溶月无法看到与自己有关的可能性,可在知道这一点后,自己对那份力量的本质猜测却等于证据确凿一般,被彻底定死。
而这个事实本身便一如这封遗书一般,叫人无法感到愉快。
少年伸手抚住仙人的手指,他将那封信件拿开,将对方的柔夷放在自己的两只手掌中揉按,缓解着她的情绪,并轻声道:
“溶月把太虚山当家。”
“这是我们早知道的事情,可在这封信里不难看出,这已经她的一种执念,或者说是一种执念被满足后由此诞生的认定。”
“而从字迹和时间看,这封信却又恰恰是在她精神状态极差的状况下书写,她对自己应当去何方大概并无准确的规划,在心乱如麻的情况下,她很有可能就在太虚山里,山脉广阔无垠,【朝仙】找不到也很正常。”
符华也认为这番话很有道理,问道:
“师师在信里说过,已经让小玄动用太虚山的设备检测过一遍,如果她真在山内……”
少女反应过来了问题,会用太虚山内设备的人不仅只有苍玄之书,她在离开前刻意教导过江溶月相关的事情,而对方的【预知未来】本身在用于类似的方面上就很无解,只要那人愿意,在留完信后用些手段便可让人忽略掉自己还在太虚山的可能性。
而即使做不到这一点,单单是无法检测具体的位置,便足够进行躲藏。
她道:
“青安,我记得你能记住他人的灵魂气息,从而以此检索到相应位置对吧。”
苏青安默默颔首,哪怕末那识的状态无法像以前那样使用灵魂本质,可单单是被动的感知领域便足够进行颇大范围的检索,想要短时间内翻遍整个神州很难,但只是一座太虚山却不过是至多几个时辰的光阴。
他以奇妙的视角感受着四周的世界,淡淡道:
“我在和你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找了。”
此刻的少年由于将注意力大半转移在找人上,所以还没意识到符华的这句话其实代表着她关于上个纪元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
不然他肯定会为那只幼华对自己习惯性叫的称谓开始感到头皮发麻。
苏青安的眼眸微凝,面上流露出几分讶异,他没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江溶月的灵魂气息,却是发觉了另一道熟悉的灵魂气息。
师师姐?
61.你欠我一次,下辈子还。
1113年,十月初。
此刻的太虚山已然入秋,一袭白衣的女人望向观外,远方的云海映衬着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的枯黄叶片,宛若一副画里的底色,使得景致的脉络愈发鲜明。
十九岁的花魁已然具备着更胜以往的风韵,她自带着几分忧郁的眉眼未点妆半分却依然在注视着那仿佛枯叶蝶纷纷起舞的光景时,透出使人想将之愁绪抚平的摄人心魂。
李师师身上白衣素淡而简约,仅有浅层色的云纹在袖口的绸缎处交织出几分点缀,比之以往大盛如牡丹的正红,气质趋于雅致,更显得柳若扶风,楚楚可怜。
而女人的背脊挺直,仪态端正,便是垂眸怔然之际,都能透出深入骨髓的坚韧,比起最初显然大有不同,多出了些许被世俗磨砺的沉静。
可似乎是由于满怀心事,她的气色并不是很好,唇瓣未染口脂,色泽浅淡,浑身都萦绕着易碎而朦胧的氛围,像是夜色里随时都会绽放又凋零的昙花。
女人望着吹拂至桌案一角的枯叶,看它在微风里轻荡着尾端的样貌,方才回过神来,察觉到手中正醮着砚台的毛笔不知何时已然吸饱,显得臃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