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四周没有掩体,尤利尔只能用手护住脑袋,把身体蜷缩起来。所幸老天似乎不想让他以这么窝囊的方式死去,除了一些细碎的玻璃渣,那些尖锐的玻璃块儿并未落在他身上。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地板的震动向他表明诉罪者并不打算给他这个入侵者以任何喘息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实则再一次向他证明,不论他的反应和应对措施来得有多快,拥有远超于狼类的力量与嗅觉的诉罪者行动总是要更快一步。在他出刀的前一刻,一双巨掌已经照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尤利尔曾参与过无数场狩猎,猎杀的怪物不计其数,他知道该怎样杀死一只堕落生物,这是一个不断积累和进步的过程,他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负过很多伤,有的只是皮外伤,有的则是致命伤,断手断脚更是家常便饭。在游戏中不用过分顾及自己的性命而全力作战,让他早已习惯了与死亡作伴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他正清晰地感受到一片死亡的阴影从他头顶降落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呼吸的声音,狰狞的利齿,砸落下来的巨掌,一切感官能捕捉到的事物,就像以十六倍速放缓的电影画面一样,只有嘴巴里的血腥味依然浓烈呛鼻。就在他即将被巨掌拍成一团肉泥之际,空旷的裁决大厅里凭空响起唱诗班洪亮的判罪辞,几百人的声音汇成惊涛骇浪从大厅尽头那三尊巨型石雕席卷向整个大厅,隆隆震响:
What has come into being in him was life,and the light was the light of all people.(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The light shines in the darkness,and the darkness did not overcome it.(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毫无征兆的,一股强悍的重力从天而降,肩膀上就像压着一座大山,受迫屈膝跪倒在地,尤利尔嘴里咳出一丝鲜血。诉罪者虽然能够勉强维持站立,但在这股重力的压迫下它已经丧失了对入侵者的攻击欲望,愤怒地咆哮起来,试图挣脱判罪辞的桎梏。
Everyone who does evil hates the light.(凡作恶的便恨光)Everyone who sins is a sla,ve to sin.(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仆)Those who ha,ve done good will rise to live , and those who ha,ve done evil will rise to be condemned.(行善的复活得生,作恶的复活定罪)
在大厅中犹如滚滚雷声响起的第二轮宣判,直接把这头庞然大物砸回地面,四肢伏地,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发出悲凉的狼嚎。尤利尔并非审判对象,只是遭到一定程度的牵连便难以站立,可想而知现在施加在诉罪者身上的重力是多么的可怕,若是换作凡胎肉体,恐怕早已被碾碎成渣滓。
但是不论如何,这对他而言都是一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借着这个怪物被圣洁力量镇压住的时机,尤利尔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他把手里的鲨齿刀当作拐杖支撑起身体平衡,艰难地朝大门方向迈开双脚,然而双腿中仿佛灌满了铅一样,所走过的每一步都必须竭尽全力。
近了。
他离大门越来越近。
只要拉开那扇门他或许就能逃离这里……
尤利尔最终也没能走到那扇象征着生的希望的大门前,因为片刻之后,那股凭空施加在身上的重力一瞬间又消失不见,让他朝前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低沉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他缓缓转过头,只见那个怪物甩了甩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面对这头悍然而起的庞然大物,尤利尔不能说自己完全没预见到这种情况。事实上他在踏足这间裁决大厅之前,就已经嗅到了一场战事在暗中酝酿、发酵的气息。可他毕竟还有经验,尽管连续作战已经让他的身体渐露疲态,但他还是有足够的理由把筹码压在自己丰富的经验和战斗技巧上。
但是现在,是的,他承认是自己失算了。
【裁决大厅的诉罪者隆斯特:??????】
看着那一连串大写的问号,他大概能想象得到这样一幅画面:掷出去的飞刀被覆盖着一层厚厚刚毛的皮肤弹开,鲨齿刀虽然切开了坚实如铁的皮肉,却在与更加坚硬的骨骼撞击中断裂,最后手无寸铁的他只能在这头巨型狼人的肆虐下被活活分尸。
当双方实力相差到几个回合的胜利也无法弥补的地步,经验和技巧就成了空谈,这是绝对力量上的差距。从刚才几乎是一面倒的交手经历中,他看不到获胜的希望,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也看不到。
不知为何,他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内心感受,恐惧?绝望?愤怒?好像都不是,因为这些情绪似乎无法解释此刻从唇角溢出的那一抹自嘲的苦笑。
是的,他对自己感到很失望。
在直面死亡的这一刻,尤利尔才发现来到这个世界的这短短一个多月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让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第二次月食的危机让他变得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为了尽快查清真相给自己寻找一条后路,他不惜叛教、离家,用一段自以为善意的谎言从盲人少女那里骗来了自保的武器装备。明知普通级别的武器带得再多,到最后可能也只会沦落为徒增负重的累赘,他还是从炼金术师手里买下了这只机关箱,带足了补给与备用武器,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或许当他真正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游戏的那刻起,他就再也无法重拾往日在游戏中随心所欲的那份从容与享乐,脚下每走的一步仿佛都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步走得太快、太重,就把自己这条性命赔了进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他不选择直接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像个懦夫一样去南方讨生活?
关于这个问题的反思,好像让尤利尔一下子解开了心结,所有的顾虑和烦恼都豁然开朗……
要说是为什么……
理所当然的,难道不正是因为他内心中在渴求着这种刺激感吗?
这杀戮的黑夜才是猎人的归宿。
“呼……”尤利尔长吁一口气,卸下肩上的背带,把沉重的战术箱扔掉,把生死的顾及抛开。
诉罪者仿佛察觉到这个入侵者的气势和刚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黄金兽瞳中除了杀戮嗜血的本性,此时又多出来一分谨慎,它把前掌落在地面上,匍匐着,摆出攻击姿态,糊满血浆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沉闷低吼。
扔去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负担,尤利尔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此刻一般轻盈过,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一次,然后从绑腿的皮套里抽出一把匕首,挽起袖子,露出下面的机械手臂。
咔咔两声,他用匕首接连撬开了左右两条机械手臂上的主输血管,然后让双手自然垂落下来,鲜血顺着管道流淌而出,在他的指尖上凝聚成一条时而间断,时而连贯的细细血流,一片猩红的血泊在他脚下缓缓蔓延开来。
紧接着,他的血液开始升温,发出滋滋的声响,脸上苍白的皮肤渐渐发红,一股股食指粗细的青筋在他脖子上蠕动,全身上下的毛孔中缓缓溢出一缕缕血红的蒸气。蒸气的热浪卷其他的衣摆,吹走了他的射手帽,掀起他的刘海和脑后长长的马尾。
57%……56%……55%……撬开输血管后,他的生命状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跌,而同时恶魔敕令反馈给他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四肢当中。
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要么赢,要么死,在尤利尔脸上流露出久违的坦然笑容:“来吧,这是两个叛教徒之间的战斗,你我之中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你觉得会是你吗?”
诉罪者似乎无法理解他前后行为的反差,兽瞳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尤利尔唇角翘起一丝写意的弧度,他把手中的刀向下一挥,在大理石地板上洒下一道美丽的血弧,然后迈开双脚,朝那个庞然大物一步步走去。一次也没有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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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死斗
三分钟。
尤利尔只给自己留了三分钟,三分钟后,如果无法打倒眼前这头巨兽,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失行动能力。所以在这短短三分钟、一百八十秒里,或生或死,他们两者都会得到自己的归宿。
他真希望现在自己手上捏着一瓶白鲨强效药,或者宝鹿灵药,再配合上一身秘银强袭甲,一把神话级的海尔森圣剑,有了这几样东西,不要说一个诉罪者,就是一窝诉罪者也不够他热身的份儿。可现实却是,他只有一身抗物理击打能力近乎为零的猎装,以及一把稀有级别的生锈鲨齿刀。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慢慢试探,寻找敌方的破绽攻其软肋,所以接下来的战斗很原始,也很血腥……
尤利尔提着鲨齿刀一步步走向匍匐在地面的诉罪者,他似乎根本不担心诉罪者会一掌将他拍成肉泥,或者一口咬碎他的头颅,他就这样直挺挺、毫无防备地踏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在经过最初的试探和观察后,这个入侵者不知所谓的举动在诉罪者的兽瞳中逐渐变为一种挑衅的行为,它暴怒了,而它的发泄方式就是将不知死活的人类撕成碎片。
看着朝自己扑来的庞然大物,尤利尔不躲也不闪,降低重心快步迎了上去。他的策略并不复杂。在这个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的世界里,很多时候实力的强弱都直观体现在体型的大小,尤利尔并不否认自己是弱势的一方,但他同样也拥有一个优势。体型越是庞大,往往就意味着防守的中空区域越大,所以只要有办法侵入敌方腹地,他就能围着对方那两条防御薄弱的后肢做文章。
发狂的诉罪者咆哮着,双手抱实,连续进行下砸攻击,所幸这种攻击方式预备姿势很容易看穿,配上恶魔敕令的加持,尤利尔总能赶在重锤落下之前闪开。每一次重锤落下,都会引发一场地震,可见其威力之恐怖,看着地上被砸出的一个个大坑,他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被一掌拍成肉泥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经过一个前翻滚躲过又一次重锤后,尤利尔已经侵入敌方腹地,他照着诉罪者的右后肢的跟腱部位一刀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