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见安托万主教轻叹道:“我没有那样的信心。蒲阴草活在同它一样纯粹的土壤中,而我们却活在物欲横流的人类社会里,蒲阴草只需要担心暗潮的侵袭,而我们却不得不面对金钱、权力乃至性的诱惑。欲望,没有人能摒弃欲念,至少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所以我和我的蒲阴草待在一起,待在那座安静的后花园里,每日祈祷着,祈祷自己不被卷入世俗的纷争,祈祷自己在明天依然保有着一颗敬畏之心……敬畏,使信仰纯粹。不幸的是,与我熟识的许多同僚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多么的不幸。”他摇头叹息道。
烛光轻曳着,教堂深处响起若有若无的歌咏,关于不知名的远方的诗歌。
灰白的睫毛微微低垂,索菲娅沉默了一阵子,轻声开口道:“主教大人,我认为自己并不是一名合格的圣修女。”
“你当然是,我的孩子,你是教会史上最年轻的圣修女,你是真正有天赋的人。”安托万主教亲切地宽慰她。
“可我没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甚至就在刚才,我还忘记了祷告词。”索菲娅羞愧地抿紧嘴唇。
“那么,你知道原因所在吗?”安托万主教谨慎地引导着这个陷入迷惘的学生。
“我知道……”有太多让索菲娅难以静心的原因,而最让她感到焦虑的,是她的弟弟,尤利尔。今早,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不日之后,玛利亚公主就将随波斯弗使团回到贝奥鹿特,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两家的联姻受阻。她焦虑着,为她的家族,为这个国家的前程而焦虑难安。正如安托万主教所说,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她的信仰里掺杂了太多的瑕疵。“不,不是这样的……”索菲娅忽然又摇头否认。这些都不是让她数周以来,一直寝食难安的最主要原因。“是一个梦,几周以来,多少个夜里,我都在反复经历着一场噩梦,它……”
“别害怕,孩子,抬起头,看着双子,告诉仁慈的兹威霖格,你梦到了什么?”
索菲娅抬起头,声音发颤,“我……我梦到了一片荒漠……”
“什么样的荒漠?”
“就像在三狮墙上望见的维尔特平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枯萎的树木、石头和漫天的飞沙。”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了一座孤塔。”
“一座孤塔。”安托万主教重复她的话,试着安抚她的心绪。
“我口渴极了,于是在塔里翻找,找到了许多清水和干粮,这些补给足够我再度踏上旅程。”
“旅程。你要去什么地方?”
索菲娅苦恼地皱起眉头,“我……我不知道……”
“我想这个梦还没有结束?”
“是的,没有结束……接着,我听到头顶上面传来的声响,我顺着一条螺旋阶梯,登上了塔楼顶端,我在那里看到了……看到了……”
“不要逃避,孩子,看着双子,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头狮子在与一条毒蛇缠斗,狮子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索菲娅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腕,深深呼吸,“狮子死了,那毒蛇却在冲我微笑,毛骨悚然的微笑……”
“索菲娅,”安托万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你刚才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为什么?”
“我……”
“你在看着双子,双子也注视着你,不要逃避你的责任,这是预言,是双子的垂青,你明白吗,索菲娅?”
安托万主教的声音在耳畔徘徊不休,索菲娅神情痛苦,颤巍巍地把脸埋入了交叠的手背之中,“我看到了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身上到处都是被撕咬的伤痕,是狮子杀死了他……”
“在毒蛇杀死狮子之前,狮子杀死了他。他是谁,索菲娅,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索菲娅努力回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庞,却一无所获。
“但你知道自己认识他。”
“不,我不认识他……”
“他的衣服上有什么标志吗,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名字……”
“没错,名字。”
没有理由,毫无根据,在某个瞬间,索菲娅感觉一个陌生的名字却要脱口而出。
在安托万主教关切的眼神注视下,她缓缓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那尊宏伟的双子雕像,讷讷地张口道:“霍尔格……他好像是叫霍尔格……”
在她念出这个名字的刹那,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闪回,它们就像在草原上疾驰而过的野马,来去匆匆,等索菲娅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抓住,脑海里只留下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仿佛在荒野里独自盘旋的乌鸦。她在梦里追寻而永不可及的那只乌鸦。
看到索菲娅痛苦难已的模样,安托万主教万分自责,而他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抚慰她颤抖的肩膀,“没事了,我的好孩子。一切都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第七十四章 礼物
“小姐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女侍提着滚烫的铁壶,朝杯子里斟满一杯热奶。
“这么早她上哪儿去了?”尤利尔往自己盘子里夹了一块有点焦的培根。早上他惯例去旁观了芙琳的训练课,所以错过了早餐时间,此时桌上只有两条冷掉的烤鳟鱼和一块煎羊排。
“据说是去神学院了。”女侍回答说。
“这个时候?”餐刀在盘子上刮过,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尤利尔捏紧刀把,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越来越不懂索菲娅在想什么了,目前教会内部形势异常紧张,保守党与处刑党间的矛盾已经激化至一触即燃的地步,城防军的巡逻范围更是涵盖了整个神学院外围,而她竟然选择在这种敏感时期返回教会。“去,告诉约纳斯队长,让他带一队人去把小姐接回来,就说这是大公的命令。”他切下一截培根,塞进嘴里,焦干的肉质令他声音也变得低沉。
“是。”女侍匆忙退了下去。
她前脚刚刚走出大厅,玛利亚·波斯弗后脚就走了进来。她今日依旧穿着那身紧致的军服,打扮得干净利落,但不同于往日的是,玛利亚的眉宇间少了几分精神气,多了一分莫名的疲惫。
“早上好,玛利亚殿下。”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照例是该有这样的下半句,不过纵然是客套话,也得分场合。
“早上好,尤利尔爵士。”玛利亚显然也错过了早餐,声色俱疲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落座。侍从给她送来了一个丰盛的果盘——比起油腻多脂的肉类,玛利亚一向更青睐于清爽多汁的水果作为早餐。
尤利尔则专心致志地对付自己的早餐,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听见银制刀叉在盘子上划过的锐利声响。直到听见桌面上传来的一声异响,他才从餐盘里抬起头。只见桌子中央摆放着一只不及手掌大小的精致锦盒,而玛利亚正若无其事地享用着酸甜的葡萄。他伸手拿过锦盒,打开一看,在一条昂贵的紫绸缎上,白橡堡墓窖的铁钥匙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在下人们怀疑的眼神注视下,尤利尔不动声色地收起锦盒,微笑着点点头:“很棒的礼物,请代我多谢波利耶塔殿下的好意。”
玛利亚神色黯然地点点头,“我会把话带到的。”
就在昨晚,城内民众看到一列由白狼骑士团护送的车队,匆匆出城,护送对象正是贝奥鹿特的三王子,波利耶塔·威尔伦·波斯弗。据传在得到威尔伦王病重的消息后,这位孝顺的三王子便归心似箭——至少他们对外是如此宣传的。事实上,那辆马车送回去的只是一具空壳,真正的波利耶塔王子早已在白橡堡的墓窖里给自己安置了一个新家,只不过这位外姓王子没有荣幸与沙维先灵一并被安葬在石棺里,根据玛利亚自己的说法是,尸骨无存,连一根头发也没留下。芙尔泽特的工作效率还是值得肯定的,尤利尔心想,想必祂的同胎兄长迪恩尔一定会惊喜于这个被邪神使徒浸染过的鲜活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