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万主教宣称那是混沌双子的恩赐,是预言。
可直到今天索菲娅才知道,那不仅是预言,还是一把开启尘封记忆的钥匙。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壁炉边,垂首俯视炉膛内跳跃的橘色光芒,回想起了今早从那噩梦中被惊醒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垂死挣扎的雄狮,微笑的黑曼巴毒蛇,荒野里的孤塔,包裹在如乌鸦羽翼般黑色斗篷下的陌生男子……尽管那副冷峻的面容已被鲜血涂抹得面目全非,但索菲娅还是记起了他。
她徒手撕下那张名为霍尔格的人皮面具。
然后,她终于记起了一切。
在这炉膛里盘旋的橘光无论再绚烂,也不过是虚伪的造物,不及那白炽之火的半分美丽。
谎言再美好,也不如真实的痛苦来得更深刻入骨。
索菲娅凝视着虚伪的光景,眼底写满了无以复加的内疚与痛苦。“你为什么要骗我……”她一遍遍地低喃道。
那一夜,夹雪的寒风在城墙上彻夜呼啸
第八十七章 册封礼
白月,初露之日,阴。
尤利尔站在落地镜前,双臂张开,三名女侍簇拥在侧,正为他打理头发和袖口。一件黑色的皮大衣,没有奢侈的织锦绸缎,亦无繁复的家族花纹,下摆几乎触及膝盖。和内衬之间添了一件皮革制的马甲,五颗镀金加工的铁皮木扣,一一扣紧。捋顺领口细节,系上一条淡灰色的纱巾,任其自然垂下。女侍用针线,在马裤左侧的裤兜外缝上了三颗装饰兼备用的镶金扣子,并为尤利尔系紧高筒鳄蜥皮靴的绳结。
“行了,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赶走所有女侍后,尤利尔在水盆里舀起一捧温水,在脸上轻拍几下。擦干手和脸,他戴好那双惯用的黑色鹿皮手套,从女侍们带来的梳妆盒里随便挑拣了一根皮筋,绑好头发。
“就是今天了。”琥珀色的双目紧盯着镜里那张冷峻的面容,男爵蹲在床尾,一条毛色丰满的花尾巴慢悠悠地左右摇晃。
“就是今天了。”尤利尔重复它的话,一边用一条干净的手绢擦拭手杖。
“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男爵舔了舔爪子,“我听说在海岸城镇贩卖的龙虾是河虾的好几倍大,这岂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剥更少的壳,吃更多的肉?”
“前提是我们会经过海岸城镇。”
“不会吗?”
“谁知道呢。”尤利尔卖了个关子。
这时,门被叩响,一名红发的年轻女侍匆匆走进来。“小少爷,索菲娅小姐就在门外等着。”
尤利尔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还摆在床头的那盘葡萄。他一颗也没吃。“她说是什么事了吗?”
“没有,小姐只是……只是站在那里,”女侍用艰难的口吻描述道,“事实上半小时前她就一直在门外候着了,只是她叫我们不要打搅小少爷,所以才……”
尤利尔和男爵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告诉她,有什么事等册封礼结束后再说吧。”他说。
“是。”女侍退出了房间。
“啊哈,报应来了。”男爵用湿漉漉的爪子挠了挠脸,“一旦撒了第一个谎,你就需要撒第二个、第三个谎言来弥补,无休无止。”
尤利尔没有接腔,他拄着手杖走到窗边,望着城楼上迎风飘扬的十九面旗帜,它们分别属于北地的十九大家族,而当之无愧的北地之主,沙维的三狮旗帜便屹立在城楼的最高处,俯瞰着这片贫瘠而寒冷之地的众生百态。他眯起眼,依稀看见一大群白鸽不知疲倦地盘旋在教会的钟楼上,向世人诉说季节的更迭。
“没关系,”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这就是最后的了。”
——呜呜呜呜呜,校场上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响彻天地。
册封礼开始了。
……
宣告大典开幕的号角声,转瞬间就传遍了这座人类要塞的每个角落,大街上到处都是奔走的行人和车马,只为赶去白橡堡一睹王储的风采。上一次出现这等万人空巷的场景,还要追溯到三十年前,而北地居民将有幸再次目睹世代交接的壮观场面。白橡堡的校场被大刀阔斧地改建为适合举办册封仪式的露天圣堂,十六座四米来高的大理石狮,环绕在圣堂四周,临时搭建的祭坛下设十九个大理石底座,分别树立起各家族的旗帜。此时十九家族的使团几乎已悉数到齐,校场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三到四个来自不同家族的使团成员所占据。而在城堡的吊桥外,成百上千的市民正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等待册封大典结束后,由王储领衔的全城巡礼。
遵照昆尼希的古老传统,艾尔伯学士没有以主持人的身份出席,这个重大的职责落在了沙维大公最倚赖的亲信,格莱斯·沙维伯爵那博学多识的长子,威廉·沙维肩上。他将会和一名来自双子教会的祭司共同主持大典。
照例,他首先宣读了到访名单上每个家族的来使,并代表沙维感谢他们三十年如一日的效忠,这段冗长且枯燥的寒暄持续了近半个钟头,因为祭司要把圣油分给每一名到场的封臣。他们要把圣油涂抹在额头和佩剑上,并拔剑宣誓效忠新主。矮背山的史隆德爵士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和热情——事实证明他只是想借机狠宰一笔——拖家带口拽来了三十六口人,其中还有两个不满五岁的男孩,尽管不确定这是否符合规矩,但威廉和祭司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把圣油分给了他们所有人。
漫长的预热环节,令到场的所有人都在这寒冷的早晨里感到困倦不已,索菲娅听见与自己并排而站的几个堂兄弟哈欠连天。然而紧接着格莱斯伯爵的登场,立即就打消了众人的倦意,而他手里的沙维家传蓝狮钢剑,顿时引得满场哗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沙维大公全权授权,让格莱斯伯爵以一族之长的身份代他出席册封仪式。
索菲娅也是今早才从老总管费力克斯的口中得知,父亲的身体仍然抱恙,恐怕不能出席仪式。她不禁有些焦虑地攥紧袖口,不时左右张望,因为她在人群中既没有看到彼得,也没有看见尤利尔。
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可索菲娅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定是和尤利或彼得有关,于是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找尤利尔谈谈。
她有太多的困惑想要得到解答,也有太多的歉疚想要倾诉,哪怕只是为辜负了他的苦心与好意,补上那一声迟来两个月的感谢和道歉。
然而,尤利尔却回绝了她的请求。
一切等册封礼结束之后再说。索菲娅劝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凡事以家族利益为重。喧嚣的人声搅得她心绪难宁,清早的寒雾又像冰冷的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压缩着胸腔下的每一寸空余,哪怕在心头默念经文,也不能让这令人窒息的痛苦感得到丝毫缓解。
而这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感觉,伴随着一个熟悉脚步声的登台,达到了顶峰。
歌尔德公国王储,沙维家族的继承人,彼得·沙维手抱大红披肩,拖着曳地的金狮绣纹斗篷,在两名教会骑士的引领下,缓缓登上了祭坛,开始了授剑仪式。
他登上高高的台阶,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了然于胸、或震惊错愕的脸庞。无意之中,他对上了索菲娅从茫茫人群中投来的视线,后者那绝望而无助的眼神,令他深感愧疚地别过了脸。
在祭司高声宣读誓言的声音中,索菲娅蓦地转身,她奋力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向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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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誓言
白橡堡校场上嘹亮的号角声撕开了寒薄的晨雾,紧接着,中央广场钟塔上的三座大钟同时鸣奏,钟声交错,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