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一切都恢复如常,那株古木依旧显得灰白枯败,好像什么也未改变,什么也没发生。
暴怒的森林,又安静了下来。
“干得漂亮,崔尔乐阁下,我们所有人都欠你一条命。”
“不用对我道谢,路薇小姐,这全都是古树的意志,与我无关。”牧树人从满是落叶的坑里爬出来时,脸色苍白得可怕,踉跄着几乎就要摔倒。与古树之灵建立联系,从来就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他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所幸的是,对孔武有力的游侠剑士索尔来说,多一个人的体重倚在他身上,并不会造成多大的负担。
“不要大意,那些狡猾的家伙没有走远。”路薇提醒众人道。芙琳也很快通过乌鸦之眼,确认了这一事实。那些狰狞的亮红色轮廓,仍旧锲而不舍地追在他们的身后。
如今一行人早已偏离了预先设定的轨迹,且在未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没有人想要停下。死亡的脚步声在逐渐迫近,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逃得更远一些,至于脚下这条路究竟通往何处,那就不是他们能够考虑的事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风不再流动,空气愈发湿闷,一层淡淡的白雾,像是轻纱般盘旋在地表附近。在无人留意的脚下,曾属于泥土的深褐色,已经悄然被象征着剧毒的紫黑色所取代。
有一阵子,崔尔乐几乎彻底陷入昏迷,直到一阵婉转悠扬的乐笛飘入耳中。
那笛声隐约而遥远,像是有一群居住在森林深处的精灵,在吹奏一首直达生命尽头的安魂曲。
其他人也听到了。路薇举起手,示意众人停下。
那不祥的乐笛令芙琳绷紧了神经,她握着军刀,四下张望,茫茫白雾包围了她。除了死亡的冰蓝色,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到了一株参天而起的古树上。她的左手触碰到背后的树干,附着在树皮表面的那层黏稠的触感,令她惊惶失措地退开。
只见那是一层厚厚的白色蛛网,大面积覆盖在这棵枝叶枯萎的深紫色的古树上,直至树冠。
随着雾气渐渐消散,四周的景色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目光所及,灰色的蛛网铺天盖地,它们缠住了每一棵树木,从地表一直延伸至三十英尺之高的树冠。向上看去,不计其数的被蛛网包裹起来的动物尸体,悬挂在头顶的半空中。就算是在秘血森林里,如此阴森诡谲的景色也不多见,而持续从林间传出的乐笛,以及偶尔在乐笛间隙响起的女人笑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很显然,他们不慎闯进了另一种更加恐怖的掠食者的领地里。
路薇警惕地环视周围,握紧了手里的小刀,“崔尔乐阁下,我希望你还记得离开的路。”
“离开的路?”牧树人忽然怪笑一声,然后挣扎着,从游侠索尔的肩头站起身,“从你们自作主张闯进森林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退路可走了!”
“冷静下来,年轻的牧树人,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老巫师格伦茨走上前,想要为他检查一下身体有无异状。
“不要靠近我!你们这些肮脏的外乡人!”
崔尔乐尖叫着退开。他惊恐万状地环抱着双臂,跌跌撞撞地走到一片空地上。悠扬的乐笛,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迷失了方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
一阵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他好像又听见了古树的低语,一抹莫名的狂热之色随即涌出眼底,并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唇角。
“它慷慨,它也无情,该被宽恕的,终将得到恩赦,该被惩戒的,终将遭到毁灭……”
看着牧树人疯疯癫癫地咕哝着没人听得懂的话,抛下众人,自顾自地走远,老巫师急忙上前想要拉住他。
与此同时,芙琳在这漫无边际的冰蓝色世界里,恍然瞥见了一抹快速逼近的亮红色。
“小心!”
一头红鬃座狼从左侧的高坡上一跃而下,咆哮着扑向老巫师。
……
“一场恶战。”
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塔卡里人简明扼要地评论道。
掀翻的泥土,拦腰而断的树木,浸泡在血泊里的落叶,四具红鬃座狼余温尚存的尸体,共同组成了他眼前这副满目狼藉的景象。
唯一让盖加尔洛感到欣慰的是,他们一路追踪红鬃座狼留下的脚印而来,沿途所发现的尸体,只有一具是属于他们的同伴。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他们是往那边走的,”尤利尔蹲下来,仔细对照着泥地上的脚印,大致确定了他们的前进方向,“还有的人是往另一边走的……他们好像走散了。”
塔卡里人顺着他指的其中一个方向看去,重重迷雾环绕着蛛网尽覆的丛林,安详诡异的乐笛声,从不知名的远方飘然而来。
“我的朋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相信你的直觉,塔西玛,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相视片刻,两人简单地完成了一个拥抱。
“找到他们,然后我们回到这里汇合。”
“多戈多斯,愿卓雅保佑你。”
塔卡里人神情坚定地对猎人点点头,然后挎上长弓,一头冲进了迷雾中。
待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伪装的面具从尤利尔脸上无声滑落,换上了一副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脸孔。
他转过身,走回到红鬃座狼的尸体旁,开始逐一检查每具尸体的创伤。
倒在岩石下的那具狼尸,浑身毛发都被 干涸的鲜血拧成了一团,尤利尔在尸体上来回翻找了一阵子,最后发现,致死的创伤来自于腹部所受的一次穿刺伤害。切口的尺寸很容易比对,队伍中只有一个人使用这种规格的利器。
“唯一的遗憾是,应该在拔出来之前多拧一下。”他摇摇头,但对于一个入门才半年多的新手来说,这样的成果姑且还算差强人意。
第二具尸体离得不太远,但死相却极其凄惨。那头红鬃座狼后肢拖地,上半身则挂在一棵紫红色的古木上,脖子被一条斜生出来的臂粗的树枝所洞穿,鲜血浸透了它腹部淡灰色的皮毛,周围的地面上洒落着几片被染红的羽毛。
接下来是第三具尸体。一颗丑恶的头颅,掉落在尸体的不远处。
尤利尔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游侠剑士索尔的那把双手大剑,也只有那把武器能做到这样的事。
尽管事实已经如此明显确凿,但他还是不敢轻易断言。因为他在这潮湿而凝滞的空气里,嗅到了一丝焦臭。
焦臭意味着高温,而高温往往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