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完,由于发力过盛,巨像身下的支点开始崩裂下陷,庞大的身躯渐渐朝左肩歪斜,眼看就要轰然着地,它迅速探出右臂,五指死死扣住平台表面的一条裂缝,这才止住倾倒的颓势。
饮鸩止渴的自救无非是换一种死法。
裂痕被其全身重量的势能猛拽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开去,整块地面被缓缓连根掀起的同时,也变相加速了这场即将席卷整个矿坑平台的灾难。
孰生孰死,所有答案都将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揭晓。
尤利尔快速环顾狼藉一片的战场,却无处寻觅仇敌的行踪。
惊疑之余,一声山摇地动的咆哮、蓦地震断了胸中那根作祟乱颤的心弦,他恍然转身,就看见一道鲑红的身影沿倾斜石臂直奔向巨像的头颈处。
纵使他之前没有亲手解剖那两只石像鬼,也不妨碍他知晓能量晶核藏在何处,因为花岗岩巨像那颗浅红脑袋的窟窿下散发出的淡蓝荧光,无异于热烈欢迎敌人前来撬开它的脑壳。
奈乌莉心知肚明,一旦成功堵上巨像那张贪婪大口,她就能重迎神光,届时战局的胜负将再无悬念。
重创巨像或半途截杀二选其一,他果断倾向了后者,左手往上一撩,戒面冷光闪烁,一道冰锥拔地而起。
但花岗岩巨像不张口,其本身就等同一块巨大磁铁,任何形式的、哪怕正负相斥的极端能量都能在它身体里找到归宿,于是冰锥成形不及两秒,便由下自上地蔓开爆裂的脆响,紧追猎人的步伐、迸溅成无数碎冰渣。
目的地近在咫尺,奈乌莉轻盈一跃,跳上巨像宽硕无比的肩头。这时,她停了下来,唇角泛起一抹隐晦的浅笑,毫无意外地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
“就在刚才,我十分遗憾地意识到,或许戈尔薇才是更受我青睐的那个,”猎人扬起刃尖,亵渎意味十足地直指向她,“至少她虽败犹荣。”
奈乌莉眼角一跳,怒容毕现。“在殊死厮杀中,公平毫无意义。我更乐意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判决你的命运。”
巨像的怒啸吹响冲锋号,双方就在这块天塌地陷的战场上,展开了最终决战
第六十六章 失去了他
男爵趴在壁炉前面的混织地毯上,一双竖瞳被火光烧出通透的金属亮泽。
燃烧中的柴薪哔啵作响,不时溅出火星。过了会儿,它支起下巴,离开毛茸茸的肉垫,把视线投向光与影交锋最焦灼处,芙尔泽特的玲珑身段深深偎进柔软的鸭绒垫子里。
“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亲爱的女主人,”它小心斟酌着用词,“在迪恩尔大人切实作出回应前,他多少还存在利用价值。”
金发少女摇晃手中的玻璃盏,紫红色的酒液随之荡漾。
她意兴阑珊地说:“你对旧主的忠诚着实令人感动,舒尔茨卿,不过你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穷山恶水养刁民,维尔特人生来就是又臭又硬的石头,就奈乌莉那口浸足了珍馐佳酿的娇嫩牙口还奈何不了那颗顽石。况且此巴姆非彼巴姆,尽管成功设计屠戮了深海与混沌中的主要对手,祂们现在也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架势,但毕竟舍弃了混沌之躯,委身于人类这条命比纸薄的皮囊中,那句话怎么说的——报酬多少取决风险多大。除非沙利叶或泰斯这样的纯血嫡系亲自出马,不然没可能杀死一个坐拥火种、还吞噬了巴姆之子的返祖血族。
报酬多少取决风险多大,男爵不着痕迹地瞟了它的新主人一眼。这个形容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侍奉等级从一开始玩物性质的“小家伙”晋升为类似亲信的“舒尔茨卿”,尽管宦途至此姑且算是一帆风顺,不过它从未敢懈怠警戒。伴君如伴虎,混沌之女比它的上任主人危险十倍不止,这种危险迥异于明枪实剑,而是淑女般内敛不露的险恶,是几个字、一句话的分歧就会要命的歹毒。
所以马屁不是人人都拍得的,这是个技术活儿。
“礼尚往来是巩固双方合作关系的重要一环,”芙尔泽特表情微狞地轻抚小腹,单薄的黑蕾丝内衬下蠕动着数股青筋,“他既然勾结外人,擅自切断了跟我的精神联络,就要为这个行为产生的后果负责。只有这火辣辣的切肤之痛,才能让他下次选择合作对象时表现得更谨慎。而届时——”
忽然间,阴霾骤晴,只见她怒容尽敛,泛起慈母似的温柔微笑。
“我们将共同分享一份至高无上的殊荣。”
***
雨越下越大,从最初的润物无声,急剧趋于倾盆之势。
剑锋在浓稠的夜色里霍然撕开条惨白的口,久久不能弥合。
那无比酷似铁汁的一抹殷红飙溅出来,来不及沸腾,顷刻便扑灭在暴雨中。
“我说了,追求公平的行为毫无意义,”奈乌莉剑尖低垂,任雨水卷走剑上的血污,“因为公平注定不存在于你我之间。”
通过历代的严格筛选与培育,眷族奥格威毋庸置疑是纯血论最杰出的造物,巴姆一族能以睥睨众生的超然姿态降临人世,全要仰仗于此。
猎人此刻遍体鳞伤的身躯,便是血统优劣的残酷写照。
他轻咳两声,漠然地抹了把嘴角的血,“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昆尼希听起来更顺耳些。”
“噬血的害虫!”奈乌莉对这狡辩嗤之以鼻,再度挥剑袭去。
刀剑交击的锐鸣愈发频繁,双方在这块中途开辟的崎岖战场上激斗正酣,这个时候,花岗岩巨像经过不懈努力、总算稍稍稳住了平衡,愤然转向这对儿在它身上顾自起舞的虫子,扬起残缺的左手,照着右肩猛地拍了下去。
一声震撼头皮的巨响过后,猎人安然无恙。他后撤躲避的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稍迟一步就被炮制成新鲜果浆了。
等他顺着陡峭的石臂、重新爬上巨像的肩膀,却不见奈乌莉的踪影,心头暗叫不妙,一抬头果然就看见后者左脚正跨着巨像颅骨的凸处,剑尖直指半裹住能量晶核的浅红岩面,复杂纹路在藓衣下忽明忽暗,溢出淡淡蓝光。
庞塔符文在她眼中一览无余,解除巨像、重迎神光只是举手之劳,就在这胜负一线的关节处,奈乌莉却莫名地定住了。
当她双目聚焦于岩刻的纹路,形式主义的厚茧层层剥开、繁结逐一疏解,最终赤裸裸地袒露在她面前。
这个真相令她勃然大怒:“叛徒!”
一剑刺下去,晶核破裂,巨像空无一物的眼窝蓝光大作,只听它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恸嚎,岩筑身躯开始由下而上的逐步瓦解。
受此冲击,摇摇欲坠的矿坑平台再也无法支撑,大量臂粗的裂缝从中央向外扩散,像无数条胡乱捆扎的绳索,越勒越紧,而勒痕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宽,直至彻底崩溃。
落足点陡然下陷了半米,匆忙间猎人往上望去,发现足有两英里宽的矿坑外廓似乎在缩小。同一平面的参照物不能说明问题,他确实正在下坠。
眼见一块从峭壁上剥落的不规则岩块迎头砸下来,他咬紧牙关,忍痛张开双翼以躲避。尖锐骨刺戳进新生的嫩肉里,利刃似的狂风撕扯着缺了骨骼的翼膜,让舒张右翼的过程变成了一场鲜血喷涌的灾难。
风力在翼下聚拢,失重感扑面而来的瞬间,金光就像一根实心攻城槌似的直直轰中胸膛。
这让他从四周大量坠落物中脱颖而出,狠狠冲向下方一块处于自由落体中的巨大岩块。
这次全无缓冲余地的硬着陆,险些令他撞断脊椎,五脏六腑更是绞缠不清、一股脑地全沉了下去,他竭力张口吸气,肺叶一胀一缩间,牵连全体器官和整片后背剧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