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
芙琳把目光从满绘交媾的淫秽场面的壁画上移开,脸颊红红的。视觉功能强化过度的坏处是,她连人物阴处有几根毛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唐娜注意到她脸色抱恙,忍不住道:“要是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在外面等着。”
随行的鹰骑士不吝怜悯地点头赞同。上次的凶案现场就让不少专业人士望而却步,这回更是惨绝人寰,显然连续成功作案让凶手尝到了甜头,犯罪手法变本加厉。
猎人少女深吸口气,强自振作,在难以言喻的恶臭环境中展开了工作。
这具女尸四肢被绑在床的四角,摆出一个极具宗教仪式感的骇人姿态,腹部开了个大洞,肚子里面被掏了个精光。凶手颇有雅致地把尸体擦拭得干干净净,浅绿连衣裙上不见一点血渍,防腐措施尤其值得称道,肤质依然鲜活白皙,身段玲珑有致,借此可以猜想受害者生前的傲人美丽。
之所以说猜想,是因为死者的头没了。
好在不用担心这具无头尸沦为无头案,案发地点之特殊,不费周折就能轻易获知受害人的信息。
“拜娜·卡利特,罗德·卡利特之女,”鹰骑士浑厚的声音在那个尖喙状浅灰兜鍪下嗡嗡作响,“在过去的两个月里频繁出入亲王的居所。”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面面相觑,动作出奇的默契。
“拜娜·卡利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贵族淑女,不劳二位挂心她的操守,”鹰骑士严肃驳斥,“拜娜·卡利特是一位出色的医师,亲王命她负责照料自己的腿伤。”
“庸医才对。”唐娜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提出质疑的根据相当有力:就在今早,巴别度亲王因伤势反复而被送往光辉圣所,正式由教会接手治疗。
作为少数知情人的芙琳,这会儿只好装聋作哑。六皇子病情反复的原因其实远没有外界猜测的那么复杂,他的伤势寻常医生几乎束手无策,而其本人又对教会方面报以强烈的抵触情绪,一来二去,拖得太久,才导致伤势进一步恶化。
鉴于修美尔目前既是她的雇主,又等同一张保护伞,芙琳自然得及时跟进他的伤情,以防变故陡生。
唐娜凑近床头柜,捏着鼻子揭开柜子上的一只陶罐,浓烈腥气直冲天花板。待在门口的几个卫兵一闻到这气味,也顾不得职业素养,纷纷丢盔弃甲,趴在墙边竭力干呕起来。“凶手越来越猖狂了,”她望着床背后那面白漆粉刷的墙壁,有人用新鲜炮制的内脏颜料大肆挥洒了一番艺术细胞,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幅群魔乱舞图。主旨不明,观感濡湿而黏腻,直叫人恶心胸闷。“他是冲着亲王殿下来的。”
“受害者是被无辜牵连的。”芙琳认同这个判断。室内没有多余的衣物,假如是正装,凶手要在作案后全部捎走未免也太从容不迫了,所以死者在进入亲王的卧室前就只穿了一条薄裙。至于是亲王的指示,或是受害人不请自来,这就不是她该妄自臆测的事了。
“佃户、猪倌、木匠、皮条客、教士、马僮、卫兵、孕妇、理发师、水手、议员、贵族……然后是皇室外戚,现在轮到六皇子了,那下一步岂不是要瞄准皇帝陛下了!?”鹰骑士焦躁地在案发现场来回走动,语气愈发的怒不可遏,“陛下命军方和教会协作查案,这段时间我方一直倾力配合,从不节外生枝,眼看陛下给定的期限将近,而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两位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能不能先跟我透个底?如此我也好跟手下人有个交代。”
修女小姐嘟着嘴,搔了搔火红的头发,把一张苦瓜脸转向同事:“唔,你跟他说吧。”
“我们就快抓到他了。”芙琳斩钉截铁地宣布。
鹰骑士大喜过望,一旁的唐娜赶紧拉住她:“喂喂,你干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现在还没多少头绪呢。”
她当然以为对方是不爽自己推卸责任,干脆自暴自弃。逞这一时口快,万一事后交不了差,麻烦可就大了。
“我看到狐狸尾巴了。”芙琳对她解释说。
“哪有,什么颜色的,”唐娜左顾右盼,“你怎么看到的?”
“直觉。”
“好吧好吧,又是直觉。”唐娜嘟囔,偏又没法反驳。谁让她的老师就是个凭直觉走路的狠角色。
“太好了,”鹰骑士兴奋地说,“再有三天就是约翰·里斯开庭公审的大日子,如果在坐实异端罪名的同时,我们这边能成功逮住那个连环杀人犯,陛下一定会非常高兴。”
等不到那一天了。芙琳心想,又回眸瞥了眼床上那具疑点重重的无头女尸。
她发誓要在两天之内、把凶手亲自押到修美尔跟前交差,向他争取到探监权。
不知为何,一股不祥之感始终萦绕心头。她知道,只要能再见到索菲娅,一切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第七十一章 公审前夕(上)
“情况有些复杂。”勋爵蹲下来,为他把长靴边沿的裤褶仔细捋平。
“当我最倚重的幕僚长也开始拿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来敷衍我,”坐在椅子上的六皇子一脸漠然,“我首先会把问题归咎于自己。”
亨戈尔勋爵绝非欺君罔上的奸佞,他是当之无愧的忠臣、益友。正因如此,他那闪烁其词的态度才值得深究。
只见勋爵英俊的脸上愁云密布,他站起身,有些迟疑地说:“人毕竟是死在你的房间里。”
“那天夜里我一直待在书房,我的总管,我的女佣都可以……”修美尔冷哼,拄着拐杖起身,“懂了,欲盖弥彰是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弥漫着浓烈药味的教会病房。
正值午后,外面的阳光有些灼人,勋爵忍不住稍稍侧脸,放缓了步伐。等他回过头,发现六皇子拐出了走廊,径自向教会医院的后花园行去。
亲王府邸一夜之间成了熙来攘往的案发现场,修美尔假借伤情反复之名才免于骚扰,自然没理由急着返回。
两人踱步于葡萄架间的泥土小径,分享这久违的片刻安宁。亨戈尔看见一只黑枕黄鹂飞过土黄色的砖墙,随即消失在冷漠的花岗岩丛林中,不免有种身处风眼、自欺欺人的慨叹,远端的天空亦像多出了几重阴霾。
不多时,重新回到石板路上,那根黑檀拐杖又开始卖力地彰显起存在感。勋爵适时加快了脚步。
自从瘸了腿后,修美尔逐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敏感和多疑,这种症状随时间推移而急剧病变,最终演化成一块恶性肿瘤:他不容许任何人的双眼成为照出其伛偻丑态的镜子,就连服侍他多年的老总管,也因为莫须有的腹诽遭其迁怒,当场被勒令收拾包袱滚蛋。
身为最受六皇子信赖的幕僚长,亨戈尔勋爵同样不敢贸然越线,他知道免受上司猜忌的最好办法,就是时刻待在对方的视野之内,时刻接受对方的关注与审视。
修美尔淡淡瞥他一眼,局促的意味就跃然于表,“我不是雇你来跟我打哑谜的,”他皱起了眉头,“有什么话就直说。”
勋爵叹了口气,“法律要走程序,可舆论是不讲事实依据的。就像是追逐腐臭的兀鹫,它可不理会前因后果。要洗脱罪名很容易,但要堵住说闲话的嘴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的人生就始于诬蔑和诽谤,”修美尔不以为然,“凡不能毁灭我的,都必将使我强大。”
“这我当然明白,我怎么会怀疑你?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尽量安抚卡利特男爵的情绪。我听到,有传闻说……”
“我在听。”修美尔说。
“我还在确认消息来源……”勋爵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男爵对这个结果相当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