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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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他走上前,爱 抚自己的战利品,金属质地的银鳞光泽犹在,两个硕大的鼻孔缓慢吹出腥臭而湿热的余息,银龙膨胀的体积泄气似的瘪了下去。

趁其器官组织尚未完全衰竭,给俘虏打上私有财产的标签刻不容缓。

他闭目凝神,把灵魂置于原初之火的熔炉中重锻,这个步骤的精髓在于对痛觉阈值的深度挖掘:他一面经历撕扯灵魂势必导致的人格分裂,两股对立的意识为争夺主导权而剑拔弩张,在宿主脑内搅个天翻地覆;一面凌驾肉体层面的极致痛楚又予他以克制的力量,每每即将滑向疯狂的深渊,总能悬崖勒马,及时回归理性的一侧。

尽管他曾在埃斯布罗德干过一次,但偶然的成功并无参考价值。事实证明,不论经历多少次,这种无与伦比的自残式体验,永远不会变得驾轻就熟。

银龙黑洞洞的眼窝里亮光一闪,他全神贯注之际,兀然听见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晚上好,猎人阁下。”

他猛地睁眼,一回头,就被吸入一个苍白的漩涡中。他仓促地眨了几下眼,在一片午后似的慵倦暖光中抬起头,环顾四周,一脸的荒诞莫名之色。

前一秒,还是黑得不见五指的矿坑深井,下一秒他就坠入绿草蓝天的旖旎画卷中。万里晴空下,他置身于一片广袤无垠的草海中央,微风沙沙拂过,绿丘迤逦酷似波浪的荡漾,泛起不绝的涟漪。

如果不是一双熟悉的身影从草海中走来,他险些怀疑是大脑超负荷运载而产生了幻觉。

“我以为你们遇到了麻烦,”他自嘲地冷笑一下,“结果我和库恩都搞错了。”

黑山羊师徒安然无恙地来到他面前。库祖玛带着一丝歉疚的微笑,黑山羊依旧处之泰然,不露声色。

“先别说话,拜托。什么都别说。”猎人显得有些沮丧。他把手从一块深陷泥壤的大石头上拿开——之前这还是银龙的头颅——回眸望一眼不远处的苍翠山坡,一株不知名的老树迎风伛偻。“那就是被赫尔泰博菈吞掉的圣杯?”

牧羊女点点头,“完好无损。古龙的胃酸可以消化一切,却不包括生命之树的果实。”

猎人长吁口气,压抑着胸中的怒火。“那你们呢,”他说,“你们又是哪尊神祇——千万别否认,因为那样做就等于是把我当成了白痴。委身于这样其貌不扬的皮囊里,又费尽心力地接近我、帮助我,你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黑山羊不屑地咩了一声。牧羊女笑了笑,说:“不管阁下承认与否,事实就是迄今为止你已经赢得了不少上位者的青睐。”

没错。这点他没法反驳。

“就因为我是血族?如果是这样,你们应该去找我那继承了大统的老哥,他同样天赋异禀。又或者因为我篡夺了火种?波修斯也这么干了,然后被巴姆活生生地玩弄到死。说真的,我不明白,尤利尔·沙维这家伙到底有何长处值得令你们高看一眼的?”

“你真的不知道吗?”

尤利尔一愣。

“还是说你已经忘记。”

牧羊女纤细的嗓音犹如一枚冰冷吊钩,从他模糊的、混沌一团的记忆深处勾起一缕思绪。它如烟似雾的稀薄、朦胧,不断变幻着,集中精力试图一探究竟,时而是毛玻璃后翩跹的人影,时而又是夕阳里的海市蜃楼,没有确切的时间和地点,蝶翼轻轻地一扑扇,就在新大陆的戈壁刮起一场沙暴。

他紧紧抱住脑袋,貌似要把手指抠进颅骨,将那只在脑子里飞来飞去的烦人蝴蝶抓住碾碎。

——我们曾一度担心这种强硬的植入手段会让您感到强烈的生理排斥,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谁?谁在说话?

他睁大眼,看见牧羊女变成一个身穿守墓人长袍的美丽女人。

梅丽尔·路维。黑龙波修斯的左膀右臂。

“我们在埃斯布罗德有过一面之缘,看来那次的萍水相逢未能给阁下留下多深的印象。”

尤利尔伸手去抓,她的身影却在摇曳的水波中消散。

——这真是不可思议,既是参与者,又是观测者,阁下果然不愧是我们所知的最匪夷所思的一个杰作。

接着,语气为之一变,梅丽尔·路维又变成了一个拥有低沉男声的亚尔登志愿军。

波克?他初至贝奥鹿特遇到的那个年轻士兵?

“你到底是什么人?!”猎人近乎抓狂地问。

——阁下问我们是谁,而我也切实回答过您,我就是来这里为您引路的(就像我们之前每一次做过的那样),而假如您是在索求一个准确的称谓,这里倒是有过一个曾让我很喜欢的名字。

那人影又摇身一变,成了干巴巴的异色中年人。

牧树人崔尔乐。尤利尔认出他来。这个男人是把他引向埃斯布罗德的向导。

“引路?你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一低头,发现及膝的绿草凋零殆尽,满目深褐色的死气沉沉的泥土,四周耸立着惨白的碑林。

再次回到了埋葬伽马·伯努利大学士的墓园,敞开的棺盖里飘出甲醛的气味,这具故弄玄虚的无头尸把他引向了一个天然的坐标系。

一条美妙的螺旋线在一千八百四十八个错误坐标中穿梭、盘旋,在视野中纵深成一条极具几何美感的螺旋阶梯,载着他一级级地下降,向无以名状的潜意识深处前进。

最后,阶梯的尽头指向一扇大门。他惊觉在浑浊着酒水与鱼肉筵席的浓烈香气中,嗅到了一丝百合的馨香,欢笑与悠扬的管弦从那扇门后流淌出来。

为他推开这扇门的,是一名样貌年轻的海岸女巫,“请进。”她说,然后恭敬地退让一旁。

大门缓缓开启,在那条渐渐张开的缝隙间,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一道美丽倩影,身着白色婚纱的康妮回眸浅笑,猫首人身的司仪向宾客们热情宣告新郎官的登场。

看看你自己。脑海中一个声音对他说。于是他扭过头,看向倒映在落地窗上的人影,赫然是一个衣冠楚楚的恶鬼,堕落的痕迹无处不在。

啪的一声,落地窗四分五裂,记忆的幻影顿时消散,他落回到暖光四溢的草海中,牧羊女微笑如初地望着他。“不存在任何偶然或意外的因素,阁下必须以堕落者的姿态参加那场婚礼。只有如此,当巴姆之子降临时,祂才不会认出你的真实身份,从而才能为你所吞噬。”

猎人用手按住神经性抽搐的左脸,颤声问:“什么身份?”

“先知。”她轻巧地答道,“你可以这么说,当然也可以用别的称谓,意思都大同小异。曾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们为放逐现实的苦难,来到乐园。有的乐园欢快而温馨,有的则冰冷而血腥,无论去往哪一种乐园,无不是为了在各种各样的虚幻中寻求感官刺激。原本是这样没错,直到某一天,这座由我管辖的乐园发生了异变。”

尤利尔浑浑噩噩地听着,像是有人拿热烙铁在他脑子里搅拌,乱糟糟的一团。

“它生病了。就像你背后那棵奄奄一息的老树。”牧羊女说,“不过它的病症不是衰老,因为乐园在放逐现实者有限的感知里没有尽头。它病了,不同于外部感染,而是内部组织的病变,似癌细胞一样迅猛地增殖、扩散,迅速危及到整个乐园的存亡。它们是一种具有完备逻辑和学习能力的癌细胞,在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中存活下来,进化得一次比一次更强大,直至彻底侵蚀了乐园的顶层架构,成为了新的主导者。它们占领乐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全部外来者,也就是你们这些放逐现实的人——方法简单且粗暴,它直接重置了乐园。这就好比开闸泄洪,一遍倒不干净就再来一遍,直到它确保所有放逐者都被剔除,才让乐园的运作重回正轨。说到这儿,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名字了。”

“……巴姆?”他不确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