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们眼中,猎人俨然变成了一头丧心病狂的荷尔蒙野兽。
果真如此吗?
答案当然是不,从两人进行的第一句对白开始,之后的每个步骤都是诱导与被诱导、算计和被算计的成果。
毫无疑问,主导权在今夜完成了易手。
胜负关系正如两人此刻的体位一般明确。
“你根本不想要我!”芙尔泽特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似溺水一样周身疲乏无力,徒劳推阻着倾轧下来的大山,“我不信你会对这样一具发育贫瘠的肉体产生多少兴趣。如果你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
尤利尔专注于繁琐的扣索,边解边说:“成色欠佳虽是不争的事实,不过生意就是生意,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契约精神还是要讲的。”
芙尔泽特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你、你看,这条婚裙把我包得严严实实,一点情趣都谈不上,不如等我去换件像样的内衣再……”
“就是要自己动手才有成就感。”
“至少让我沐浴过后……”
“你真以为我闻不到你头发里的玫瑰香波味?”
“……”
她不停地东拉西扯、以分散尤利尔的注意力,趁他去对付下一颗扣子,就悄悄把上一颗扣子给扣上。
尤利尔解一颗扣子,她就扣上一颗,解一颗,扣一颗,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彻底丧失了耐心。
蹲在墙角的观众齐声惊呼。
芙尔泽特不知道他从哪突然变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搁在枕头边。就是这随意地一蹭,几根鹅毛便从布料下面跳出来,可见其锋利。
她顿时把手举过头顶,不敢动弹。
“施暴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着手解扣子。
解到第三颗时,他停下来,抚摸那艺术品般的颈部轮廓。新娘急促的呼吸声瞬间变细了,绵羊音似的轻轻发颤。
尤利尔大致摸透了这具身体的敏感点分布。他拿开散发着冰窖般低温的右手,换用温热的左手,指尖轻轻划过锁骨,沿凸显的筋棱慢慢往上,把凌乱的金发撩开,露出白白净净的耳朵,揉弄起那纤细的软骨。
芙尔泽特被他流露出的沉浸感给吓到了。这家伙没说谎,他是来真的。
欲遮还羞的美感正好。猎人解开第五颗扣子后就罢手,双手交叉,攥住自己上衣的衣摆,打算先脱为敬。
这时芙尔泽特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不准他脱,“等一下!”她大叫,“其实我早就给这场婚礼的后续做了充足的筹备,我也从没指望你能接受这种虚有其表的联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尤利尔双眸一眯,闪过危险的红光,“现在立刻闭嘴,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芙尔泽特朝房间的角落瞟了一眼,“彼时我把帕拉曼迪派去帮你对付奈乌莉,你却把她赶了回来,为什么,”她欣赏着尤利尔额边蠕动的青筋,嘴角泛起阴冷的笑容,“是什么让你暴跳如雷,明明那时候的你面对奈乌莉没有丝毫胜算?”
实际上她根本不需要听到回答,原因一目了然。
“站出来,帕拉曼迪,让我先生好好看看你的样子。”
男爵惨叫一声,肥臀像块涂满奶油的蛋糕啪叽一下拍在地板上。蛰伏在角落下的阴影游曳而出,来到床边,无法言语形容的黑色物质藤条似的相互交缠、紧拧,编织成一道窈窕的雏形。
一股夹杂着冰雪的寒风霍然推开阳台上的大落地窗,帘影翻卷,壁炉里的火紧紧皱缩,顷刻昏暗。等到呼啸的风声息止,房间重新在火光的照耀下变得明亮,一个头戴黑纱,黑裙裹身的美丽女人安静地站在床边,垂首以候。
她有着惨白泛青的肤色,两只猫一样敏感警惕的黄褐色眸子、点缀在近似黑色的浓紫眼影中,干瘪的薄唇下溢出丝丝寒气,病态的修长身躯被笼罩在一条质感飘忽、有如流动的阴影一般的黑色长裙下,披肩的黑发也呈现出近似的无形流态,其整个人只有手腕以下及脖子以上的部分暴露在可视区域——
就跟尤利尔在庞塔祭庙中看到她的模样如出一辙。
“帕拉曼迪,介绍下你目前的专长都有什么。”
帕拉曼迪微微躬身,“绘画,音乐,雕塑、炼金术等方面都有涉猎。喔,以及一点点不算精通的巫术。”
芙尔泽特渐渐找回了主动,伸手虚环住猎人的腰,轻抚他越发僵硬的背脊,笑得更是得意。
“告诉我,你最钟情哪支画派?”
“自然是梅里·拉维亚领衔的南方画派。”
“一个像模像样的淑女呢。你还会些什么?”
“略懂骑术,还有多夫多剑舞。最近在学习烹饪和茶艺。”
“棒极了。”这话不知是多谁说,但后面那句明显是说给尤利尔听的:“这完美的情人就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你喜欢吗?”
“我没兴致附和你的恶趣味。”尤利尔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你错了,这和我的审美情趣没有半分瓜葛。”芙尔泽特宣布,“她是我从肯妮薇手里抢回来的。”
听到圣冠的名讳,尤利尔瞪着她,“是你经手的那张‘德·范隆伯’?”
“就是那张契约书。要捞回一个自甘堕落者的灵魂绝非易事,幸好她仍对生者的世界有所留恋,把她最重视的宝物压在了箱底。没有这个媒介,她的灵魂这会儿已经追随肯妮薇一并殒没在波修斯的歼神计划下了。”
尤利尔扭过头,认真审视起这个一度令他十分抗拒的形象。
芙尔泽特故作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说:“帕拉曼迪是我捏造亲手的一只容器。它曾有很多标签,很多名字。最开始它是泽勒尔、布伦维尼、康赛纳,后来是阿尔方斯、玛泰、德莱恩,当然,它也可以是图加、是萨沙、甚至……是玛利亚·波斯弗。只要你乐意。”
的确很像。不,不仅仅是像,繁冗的妆容并不能掩饰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独特气质。
与那双久违的淡褐色眸子对视,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橡堡,浮现出弥漫着泥腥味的清晨校场,浮现出剑刃交接的一对舞者。
历历在目,音犹绕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