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怀疑,‘杜宾大动荡’就是隐秘者们幕后一手策划的。”曼尼说。其余人也对这一看法表示认同。
被弃置于杂草堆中的“俘虏”则发出嗤之以鼻的冷哼,尤利尔相信如果不是事先用布条塞住她的嘴巴,她当即就要对昔日的同僚冷嘲热讽一通。这也可以理解,和她的步步为营、煞费心机相比,穆泰贝尔这厮连投机家都算不上,纯粹就是走了狗屎运,偏生后者眼下还混得风生水起,她千算万算到头来把自己算了进去,屈尊下嫁,这才是最可气的。
原本几个佣兵还对莱芙拉的名讳心存忌惮,一来二去觉察了她外强中干的本质,于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尤利尔的说辞:她并非莱芙拉本尊,只是一介地位与隐秘者相当的代言人罢了。
芙尔泽特苦于无从申辩,只能默默忍受这些凡夫俗子的亵渎行径。
尤利尔没有反驳佣兵们道听途说的阴谋论,杜宾之乱其实是偶然中的必然。新教的传播速度与手段堪比瘟疫,总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引起某类群体强烈的抵触情绪。远离首都、多教共存、地方文化等多个方面的或是表象或是潜在的因素,才导致杜宾及周边诸省如今的混乱局面。
更不用说真正的始作俑者之一,现在就横躺在他脚边。
“说到赞礼班,你们有多少了解?”他临时起意地问道。
“不多,”老佣兵曼尼摇头,“我们只知道他们来自亚尔登,原是一支为应付贝奥鹿特内战而组建的志愿军。”
“为什么改成这名字?”
另一个知情的年轻佣兵回答说:“因为他们现在的领袖早已不是亚尔登的本土贵族,而是个拥有狂热信仰的外乡牧师。”
这可有意思了,尤利尔心想。一个外乡来的牧师收编了群龙无首的亚尔登人,命名为赞礼班,干的却是烧伤抢掠的恶事,听男爵跟他讲的,近来这神棍居然在狮鹫的羽翼下另辟山头,大摇大摆地当起了土皇帝。
他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样找死的。要不是巴姆一系遭受重创,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否则这土皇帝干不了两天就得脑袋搬家。
过了会儿,马车开始减速,说明距目的地已经不远。
尤利尔拉上面罩,询问老佣兵:“待会儿怎么交接?”
曼尼有些犹豫地和同伴交换眼色。在保命和捍卫信誉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在据点附近的一个废弃小屋,”他说,“来接头的人应该还是科佛。”
“隐秘者?”
“不,他只是给高层人物跑腿的联络员,负责工作的委派和交接。”
“他认识我吗?”
曼尼老练地读出这是一句双关语。“他认不认识阁下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认识卡利格。”
“你倒是很笃定?”尤利尔不知道他何来的自信作此判断。
“因为卡利格是狂信徒。”曼尼简短地作答。
经他这么一提醒,尤利尔就懂了。卡利格说白了就是暗枭,专门替教会干见不得光的脏活儿,如今隐秘者组织在赛隆兹各处活跃,自然要跟这类人撇清干系,恐怕在教籍簿上都找不到卡利格其人的身份信息,大概率连这个名字也是捏造的。
“卡利格这样的人从来都接受一对一的管理,科佛这等小角色没有插手的余地。”
小命攥在他人手里,佣兵的每句话无不经过审慎斟酌,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不说十分,尤利尔认为他的话至少有八成是据实回答,真正的变数在于交接对象,也就是教会方面。
万一对方临时变卦,派了个认识卡利格的人来交接人质,那么计划就要稍作改变了。
两分钟后,马车到达了城西的瓦尔街。此处远离城市的繁华地带,十分僻静,夜色下街道清冷,只有两条流浪狗在互相追逐。
曼尼按预先讲好的价格付了车资,车夫就赶着马车离开了。
“就是这儿。”他冲尤利尔指着面前那幢破旧的二层木屋。
门扇悬而欲坠地挂在门框上,随风嘎吱摇晃,一条褪色的破烂帘子充作遮挡物,猎猎作响。这屋子里里外外都透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
猎人拍拍肩上那袋“马铃薯”,安抚下她越发暴躁的情绪,跟在曼尼之后走进了小屋。
一掀开门帘,他灵敏的视觉器官就在杂物横陈的客厅下捕捉到目标。
对方有五个人,皆着粗布黑袍,把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警惕的眼睛。
“你们来晚了!”居中一人抱怨起他们的消极怠工。
看样子他就是佣兵提到的联络员了。
“遇到了点麻烦。干我们这一行,突发情况就像面包里的木渣一样不可避免。”曼尼驾轻就熟地应付道。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与其在这里揭穿尤利尔的伪装,联手教会人士冒险一搏,不如老老实实地把戏做完。
在亲眼目睹了卡利格的凄惨死状后,他认识到单纯的人数优势,之于这样的对手简直形同虚设。
“你们收了双份的钱,就得把活儿干得双倍的漂亮,不是吗?”名叫科佛的联络员冷哼,语气中满是不屑与之为伍的优越感。待他注意到被完好送到的人质时,忽然变得亢奋起来:“喔——这、这就是吾主索求之物吗?!”
安息教徒们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不是人,而是物。尤利尔不露声色地听着,暗暗琢磨他这样遣词的深意。
“来,把她交给我,”科佛嘶声说,像是喉咙枯竭亟待滋润一样的饥渴,“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曼尼回头看了看尤利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的三名同伴不约而同地移动已然汗湿的惯用手。
他们不想和任何人开战,也不想就此白白丧命。
让佣兵们出乎意料的是,尤利尔交出人质时出奇的爽快,没有半点犹疑。眼尖的曼尼看见,他在把人质放下的刹那,貌似对后者低声耳语了一句,却没听清到底说了什么。
芙尔泽特不再做徒劳的抵抗,认命似的闭上双眼,不吭一声。
一个教徒动作熟练地褪下袍子,盖在人质身上,与同伴合力把她扛了起来。分道扬镳之际,联络员科佛特地对伪装成卡利格的猎人交代:“巴朗阁下托我给你捎句话。在接到他亲自下达的命令之前,最近不要有任何动作。”
尤利尔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么先生们,容我先行一步,”科佛走到门口,转过来向几人微微躬身,“穆扎在上,预祝我们下次合作依然能如此的愉快。”
交接工作圆满完成,双方一拍两散,科佛等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曼尼自知不可能像对方那样一走了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只要阁下您一句话,”他对尤利尔说,“我们今晚就离开赛隆兹,再也不回来。我保证今天的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