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通往后院的门被重重撞开,猎人踉跄着跌进幽暗的狭廊,就在那背影行将彻底在黑暗中匿迹,他嘶声喊道:“玛利亚!”
前方的脚步声一顿,之后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很高兴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他感到一只冰凉的手钻过他的臂弯,“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尤利尔还来不及问他们的目的地,脚下霎时一空,地板消失了,背后的灯光也消失了,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坠入了漆黑的深渊。
他记不清那恐怖的坠落持续了多长,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短数秒,他像是在时间的长河中漂流,数之不尽的记忆片段纷繁闪过,从一个梦跌进另一个梦,从灰蒙蒙的冷漠世界坠入另一个温暖的彩色世界,蓝天白云,绿油油的草地,一株茂盛的苹果树孤傲地伫立在山丘上,几只毛茸茸的绵羊排队跳栅栏……
他醒来的时候,冰冷的雨水在脸颊上流淌。
他在梦里呼唤的玛利亚,此刻正颔首凝视着他。她屈膝而坐,把双腿借给他当枕头。
“这雨太冷了,冷得刺骨,”尤利尔看着她说,“所以这不是梦。”
对方点点头,棕色的卷发湿漉漉地贴着脸庞和脖子,“你在那里陷得太深,我花了一整天才找到你。”
猎人忍着强烈的关节酸痛感,咬牙坐起身,用手撑住额头,“那家伙,织梦者又一次得逞了。”他懊恼地说。
“为什么说又一次?”
“因为前天也发生过同样的事。该死,事实证明我们根本没法对暗处射来的箭提前设防。我们必须把这家伙找出来,不计代价,永诀后患。”
“玛利亚”歪着头,脸上写着困惑二字:“可前天晚上你们还在伊舍菲尔德郊外。”
猎人冷笑:“乖狗狗,你来晚了一步,我和你的主人前天下午就进城了。”
“据我所知,那应该是昨天下午才对。”帕拉曼迪坐姿端正,语气确凿。
“这不可能,昨天一整天我都……”一股冰冷的激流掠过大脑皮层,令猎人浑身一震。他以古怪的眼神瞪着一脸无辜的帕拉曼迪,一字一句地说:“我没醒过来,对吗?”
帕拉曼迪点点头,“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她指指小巷上空昏蒙的暮色,“我试着把你带回来,可你对主人封闭了大脑,让这个过程变得十分艰难。”
她没有说谎。尤利尔大概知晓她的起源,帕拉曼迪不光是莱芙拉的狗,还是兹威灵格的神性化身,她可以去任何受兹威灵格惠泽的土地,包括潜入兹威灵格信徒的思想,但因为他曾出于防患意识对兹威灵格实施了彻底的封锁,无形中加剧了帕拉曼迪的下潜难度。
“可你还是做到了。”
“因为你与主人的灵魂已于生命之树交融,你可以抗拒,却无法根除,”帕拉曼迪毫不避嫌地解释,“当然还有一层原因,这不是由你主导的梦,所以你不可能将我拒之脑外。”
“有趣的见解,”猎人抖了抖手腕,顺带活动下僵硬的肩膀,“如果你告诉我你已经抓到了始作俑者的尾巴,我会非常感激。”
帕拉曼迪抿着嘴巴低下头。
看来是一无所获。
“不过我知道梦的成因,”她补充,“是雾。”
“雾?你是说遍布整个伊舍菲尔德的雾墙?”
“它不是自然形成的,”她从口袋里捻出一抹淡紫色的孢子粉,搓散在雨水中,“某种孢子释出的致幻毒雾,目前我还在调查。”
孢子,致幻毒雾。尤利尔沉思片刻,说:“我或许知道这东西的出处。”
他没有忘记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浑身肿胀的跛行怪物,它掉落在地上的“过剩脂肪”或许就是真相所在。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梦。一个栩栩如生的梦。
他紧紧掐住鼻梁,闭目思索,在大脑中尝试将零碎的积木搭建成型,力图让每个环节都校对无误,“我迷失在了一个无限逼近于真实的噩梦,所以才毫无觉察。巴姆之子成功过,因为祂得到了康妮的帮助,一个对旧镇格局无比熟悉的原住民的帮助。”
帕拉曼迪兴冲冲地抢答:“如法炮制!”
“不仅如此,”尤利尔看着这个空有贵族皮囊,却无豪门内涵的拙劣模仿者,“他还知道我们的行程,知道我身边的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知道他们将要去做什么。他甚至熟悉你的主人,熟悉她与我的相处模式,对她的狡诈圆滑还原得滴水不漏,至少足矣令我迷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帕拉曼迪认真地回答说:“你昨晚不该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在主人身上,若非如此你或许有更多的精神力来抵抗梦魇的入侵。”
“……你认真的?”
“主人说适当的幽默感有助于促进你我的关系。”帕拉曼迪惭愧地低下头。
“忘了它吧,你的幽默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尤利尔直言不讳,“另外,今天我的确欠了你个人情,这并不代表我会继续容忍你的亵渎。在密瑟瑞尔我就警告过你一次。”
“我在努力学习,”帕拉曼迪虚弱地抗议,“主人接纳了她的灵魂,这便是我的职责。”
“这个笑话好多了。”他拍拍满是泥浆的裤腿,站起身环顾四周,“话说回来,我们这是在哪儿?”
“距蓝港旅店四个街区之外的一条无名小巷。”
“为什么?”
帕拉曼迪平静地叙述:“破晓时分,一支全副武装的执法部队闯进了旅店。很不幸,主人尝试了各种办法也叫不醒你。我们被冲散了。”
尤利尔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追问:“库恩呢,还有尼尔?”
“我相信尼尔阁下能应付得来,蒙泰利亚人更是天生的逃跑高手,不必担心。”
尤利尔明显迟疑了一下。“你在这儿,”他说,“那你的主人呢,她在哪?”
提到芙尔泽特,帕拉曼迪顿时像失去了主人的丧家之犬,垂头丧气地说:“我不知道……主人对我下达的命令并不包括她自己,我只能服从……”
尤利尔猛然想起,他一直以来的敏感和多疑,让他忽略了一个芙尔泽特一再强调的事实:她在决定下嫁的那一刻起,就丧失了兹威灵格的神格。
这意味着她不能再随时随地对帕拉曼迪发号施令,帕拉曼迪的效忠也不再具备强制性,更多是近似一种念旧的情结,是惯性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