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漾出腐坏的深红色涟漪。
猎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对迪恩尔变本加厉的试探和挑衅无可奈何。
这位混沌中首屈一指的美食家,把脑袋从食材的右颈肩挪到左边,瞳孔微微舒张,眼神微醺似的迷离,陶醉于这极品的纹理和质感。
“我想,我大概知道莱芙拉为什么会对你青睐有加了,”
迪恩尔支起下巴,密密麻麻的钴蓝色刺青勾勒出冷峻的下颌线条,耸耸鼻尖,由下而上沿着猎人修长的脖子细嗅。
“你,很好闻,我从没闻过这样的味道……”祂边说边忍不住探出分叉的粉红舌尖,纤薄嘴唇含住他充血发红的耳垂,轻轻咬破,只是浅尝辄止的吮动,层次丰富的口感顿时叫人食欲大振,“嗯,原始血族的污秽,原处火种的圣洁,噢,还有深海和混沌的气息,两股极端味道的碰撞和交融,像是一杯口感多样的特调鸡尾酒……”
前所未有的空腹感袭来,迪恩尔忘情地舔舐、吮吸和品尝,冰冷的气息吹拂食材滚烫的表皮,双手探入衣襟下坚实紧致的胸脯肉,前胸紧压其后背,仿佛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扑上去,立刻大快朵颐。
“我有预感,你一定会比阿尔格菲勒更好味。很强烈的预感。”
那蛇类般分叉的妖娆舌尖,包裹着可怕的麻痹毒素,尤利尔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身体却逐渐冰冷。
他的生命力正在被一点一滴地榨干。
这是穷极言语也无法描述的,独一无二的抽离式死亡体验,俨然超过了想象力的极限。
一种不妙的预感萦绕心头,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能犒劳您挑剔的味蕾,是我的荣幸,”他快要被迪恩尔拖入血池,竭力伸长脖子,声音沙哑地喃喃,“同时我也为您舍本逐末的决定感到惋惜。”
美食家显然不能容忍他贬低其饮食品味的发言。
“我向你保证,待饱餐过后,我会不吝脑力地想想你所谓的惋惜。” 迪恩尔舔舔上唇的血迹,露出阴冷的笑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比这更动听的谎话我已经从我亲爱的姐妹那里听过无数遍。”
祂拾起猎人无力下垂的胳膊,捧着他的手背,与之十指交叠,借他之手触碰自己的脸庞,轻柔似情人之间的旖旎温存。但眼睛里邪恶而狡狯的笑意出卖了祂。
“相信她,我换来了粉身碎骨的下场。听信你的话,我又能得到什么?不过说吧,绞尽脑汁、竭你所能地捏造谎言来动摇我吧,就当是正式用餐前一个小小的余兴节目。这是兹威灵格对你的施舍,是我的施舍。”祂特地加重语气强调最后两个字。
宣称只知索取,从不施舍的暴君,为一个叛徒和窃贼破了惯例。
尤利尔为自己赢得了说话的机会,却无暇庆幸。他不认为迪恩尔有耐心等他尽述利弊,必须简明扼要,直切痛点。
“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值得您关注的对象潜入了梦巢。”
果然,才说了一句,迪恩尔立即不耐烦地打断他:“连开胃点心都算不上!”
“算不上!算不上!”血池里的人脸齐声附和。
“要是我能给你更多呢?”
“重复了,重复了!”迪恩尔突然暴躁地嚷道,“这条借口莱芙拉用过了,你不能再用,不算数。”
“不算数,不算数!”血池里的人脸尖声高唱。
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沮丧地皱着眉头:“啊对了,莱芙拉也来了,她又来了,带着她满腔的甜言蜜语……没关系,待会儿再料理她。让我们先把你欠的账算清楚。”
“你,我是说‘您’不能杀她。”
尤利尔添上刚才不慎疏忽的敬称,语气毕恭毕敬,但这对极度情绪化的迪恩尔来说没什么效果。
只见祂千百根触须状的黑发末梢,受激缓缓翘立起来,十字星瞳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尤利尔感觉在死亡拥抱下自己的肋骨被勒断了,肋骨下的五脏六腑快被压爆,从喉咙里挤出断续的字节:“没有她……你吞不下巴姆这个庞然大物……”
现在,他不光是贬低美食家的品味,甚至开始质疑美食家的资质。
不出意外,迪恩尔被激怒了,脖子上繁复的刺青突然活了过来,犹如无数条细长虫子开始蠕动,爬上祂写满愤怒和恨意的脸庞。
还没完。
猎人声嘶力竭地补完了最后一句:“没有她……你甚至逃不出康葛斯的囚笼……
第六十二章 阖家美满,其乐融融(上)
这不是虚张声势。
从最初意识到芙尔泽特此行的最终目的时,尤利尔就在脑中快速反复地推演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不论设置多少前提,不论做出多少假设,最后的结论都殊途同归。
莱芙拉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为她的好姐妹安排了一场隆重盛大的谢幕仪式,可谓步步算计,缜密到让人感到恐怖的境地;迪恩尔深居混沌,视听敝塞,若不借助外力,凭祂自己根本没机会从这天罗地网下逃脱。
问题的关键在于,迪恩尔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祂绝不可能自甘卑微地寄人篱下。
不同于莱芙拉这样实践出真知的卓越阴谋家,受永恒空腹感驱使的饕餮暴君,是个彻头彻尾的直觉行动派,事发后第一时间上门复仇才是祂的作风。
迪恩尔之所以没这样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囚徒……”尤利尔嘶声说,即使痛苦万分,他还是要挤出一个嘲弄的冷笑,“最可笑的是,这个叫康葛斯的家伙不久前还是个常驻于你食谱上的凡人……”
梦巢犹如一座无限层的擎天巨塔,拥有神格的造访者等同凭票入场的贵宾,享有自由升降梯的独家使用权。
他和芙尔泽特均利用这项特权实现了在梦巢中的定向旅行,但迪恩尔做不到。
因为祂手里的凭票早已被自己瓜分走大半,就像个半身不遂的残疾,摇着轮椅平层移动还行,上下楼层简直是痴人说梦。
被一语点破窘境的迪恩尔,竟没有表现出愤怒,反而莫名的激动和亢奋。
“聪明的小家伙,你的机灵劲儿比我的好妹妹更惹人厌恶。你给我提了个醒,下回就轮到那具骷髅架子和给他撑腰的黑皮畜生,嘶嘶,”祂像水蚺一样紧缠猎人的身体,龇着白森森的牙咯咯发笑,“不过康葛斯至少遵守了诺言,他把背弃我的叛徒和窃走我神格的小偷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对这个美妙的安排没法挑剔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