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莱芙拉的计划
傍晚的秘血森林一片沉寂,远方时而传来座狼的呼嚎。
“亲爱的主人,咱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不被人看见……”男爵吞吞吐吐地说。
一个水桶似的膀粗腰圆的人影走在前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蹚过积雪,坚定不移地迈向森林深处。
“没人拦着不让你回去,墙头草卿。”芙尔泽特瓮声瓮气地说。
从不因为外界因素松懈审美追求的她,今日一反常态,里三件外三件把自己裹成了头狗熊,橘黄色的羊毛围巾绕着脖子盘了几圈,口鼻封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灰眼珠,左顾右盼。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听信了索菲娅·沙维的一家之言,后者在养胎和产妇护理方面的建议实属危言耸听。
硬要说为什么,防范迪恩尔那屡教不改的裸露癖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噗的一声。男爵在跳过一条拦路的树根时,不慎脚滑摔了个狗吃屎。
它东倒西歪地从雪堆里爬出来,气喘吁吁地继续追逐莱芙拉的足迹:“这一次……出于对尤利尔的责任,我不会抛下您独自离开……可我还是想不通,要是您不想被人发觉,明明还有更稳妥的做法……”
“时不我待,墙头草卿,”芙尔泽特在迎面吹来的寒风中抱紧了自己,蹒跚前行。
“您可以叫我塞巴斯蒂安,或者像以前那样称呼鄙人的姓氏,”男爵郑重其事地提高了声音,“还有,如果您是为了躲开索菲娅,其实大可不必。她不喜欢您,这确实不假,但从她最近的种种表现来看,她是站在您这一边……”
“如你所愿,塞巴斯蒂安·墙头草·舒尔茨卿,”芙尔泽特回呛道,“另外我必须要纠正你,我不需要躲着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屈驾避让,我只是……”
“嗯?”男爵疑惑地仰头。
芙尔泽特咬牙切齿地呼出一口气:“我恨养胎药。”
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来越重,她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
尽管从确认有孕在身以来,她一直待在旅馆的房间足不出户,索菲娅更是形影不离,但堂堂莱芙拉岂会被这点小小的挫折打败,在阿伦·贝尔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一个小时前,彼得·沙维接到一份从伊尔卡岗哨传回的密函,并迅速召集了以首席参谋马科斯在内的数位亲信秘密磋商,紧接着,便是联盟高层悉数到场的紧急会议。
黑胸歌鸲从小镇和军营各处带回消息,这种歌喉奇妙的鸟儿是她在放弃桀骜不驯的猎鹰后,退而求其次豢养的新宠,小巧无害,因此从不被人警觉。它们给她带来了某个抛妻弃子、人伦尽丧之徒的音讯,不幸的是,这个可鄙的家伙还活着,并且乐不思蜀,又转头朝着门威列的下游前进。
至于稍后提及的敌情,以及杜伊博格要塞有可能危在旦夕的消息,芙尔泽特压根儿没听进去。
对她来说,只要读懂了尤利尔的行为,对战局的判断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很显然,他和奈乌莉的贸然登门,惹得白雀城的主人不开心了,进而采取了一系列报复措施。
毫无疑问这是开战的信号。
双方注定要以鲜血和死亡来给这个漫长的严冬画上句点。
芙尔泽特历来热衷于放手一搏的豪赌,只不过是别人放手一搏,别人倾家荡产,而她永远在赌徒的外表下,保有一颗损人利己的拳拳赤子心。之所以离开舒适温暖的旅馆房间,冒着寒风外出,无非只是对这一信念的忠实贯彻罢了。
周围雾气渐浓,久违的盎然绿意星罗棋布地点缀在素白的山林间,脚下厚厚的积雪不知不觉变成了潮湿的泥土地,大大小小的水洼随处可见。
她伸手拂开茂密的灌木,一片热雾腾腾的天然堰塘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声音?”男爵被隆隆不止的地鸣搞得一惊一乍,唯恐地底蹿出像阿尔格菲勒那样的庞然大物来。
“臭虫打呼噜的声音……”芙尔泽特嗤之以鼻道。
说罢,她一脚插进了没过脚踝的热池中,茂盛的水草随波摇曳。
男爵眼疾爪快,纵身扑到她的裤腿上,三两下就爬到了背上,心安理得地搭上了顺风车。
一人一猫在荡漾的碧波中跋涉,四周几乎看不到被严冬摧残的痕迹,连顽石上都爬满了青苔。但就在几个月前,这里还只是一块被数个或大或小的硫磺泉围绕的、积雪皑皑的低地,只有离群的座狼在此安家。
拜赫尔泰博菈所赐,自从它在此落窝后,这座凄冷的雪坑就变成了一片生机蓬勃的湿地。
而这向外辐射出数里,乃至数十里的隆隆地鸣,正是银龙熟睡时发出的鼾声,源源不断的热量从火炉一样的胸膛下释放出来,消融了积雪,造就了这片奇异的生态景观。
赫尔泰博菈横卧在浓雾中的轮廓已经足够巨大,当她拨开雾气,来到银龙的面前时,还是不免为它伟岸的身躯感叹,宛如一座熠熠生辉的银山。
芙尔泽特伸出手,抚摸熟睡中的银龙的鼻翼,忍不住感慨:“还好当初没把你抓回来养,不然一顿饭能吃掉我一个村的信徒,这怎么养得起。还是帕拉曼迪合我意,任打任罚,脏活累活一样不落,吃得还少。”
脚下的水面咕噜噜地冒泡,热气腾腾,男爵却听得冷汗直冒,浑身哆嗦。
它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这对生冷不忌的猛人夫妇,从来就不知道一个怕字怎么写。
“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数落你,可看到你如今这副落魄的丧家犬模样,我必须向你坦诚心中的欢愉。迪恩尔就更不用说了。”
银龙兀然变得粗重的鼻息,说明它听见了芙尔泽特的话,而随后缓缓咧开的嘴角,则是它对这番话最直白的回应。
男爵咕咚咽了口唾沫,它粗略丈量了一下芙尔泽特和那两排龙齿的个头,不无悲哀地意识到,他们连塞牙缝的份儿都不够。
“别担心,舒尔茨卿,我不是来找这只臭虫叙旧的,”芙尔泽特安慰它说,“我会帮尤利尔把它从冬眠中唤醒,让它回去主人身边。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事。”
“可尤利尔他……”
“闭嘴。”
男爵立马噤若寒蝉。
此时此刻,它不禁为自己虚伪的奉献精神追悔莫及,嘴上嚷嚷着报恩,实际上只是看穿了莱芙拉对尤利尔的依赖,才在怯懦谄媚之余,偶尔扮出一副宁折不屈的姿态,以进为退。
但芙尔泽特接下来要做的事,显然违背了它“义薄云天”的初衷。
即便只是旁听,它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从犯,被迫要进行站队。
芙尔泽特温言细语之间就把刀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我一直没有想通,尤利尔既然从这只臭虫身上取回了三分之一的灵魂和火种,它理应得到与卢纳德相同的下场,可为什么它还能活着?”她轻轻抚摸龙吻上的柳叶鳞,若有所思,“究竟是什么东西维持着这具庞大躯壳的运转,我想不到。除了火种,到底还有什么……”
男爵明白自己没有保持沉默的权力,趴在她肩头犹豫了一会儿,说:“也许是种族的天赋使然呢,毕竟很少有听到古龙会自然衰老的说法,而是‘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