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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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个无力的响指擦过,堕落之火从枯竭的灰烬中腾升而起,引燃了悬挂于顶的十六幅油画。

修美尔靠着雕像,缓缓地滑倒下去,落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摔成了一滩灰白色的粉末,从空空如也的衣物下流泻出来,在烈火卷起的狂猛热浪中翩然起舞。

埃斯布罗德的崩塌开始了,一条裂缝陡然自教堂穹顶张开,瞬间贯穿整片天花板,碎石倾盆而落,地动山摇中,雕像匍匐,地板开裂,巨大的石柱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塌。燃烧了画幅的堕落之火,竟照进了现实,凭空从地底涌现出来,破碎的教堂顿时化作一片火海。

库祖玛大惊失色,原来联盟军的溃败,赫尔泰博菈的陨落,连同尤利尔的死在内,都不过是拉她下场的诱饵。莱芙拉根本没打算对付尚不完整的歌恩·赛托伦,她要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夺回了所有的权柄,也就意味着,歌恩·赛托伦的一切都系于此身。此身灭,则歌恩·赛托伦永远不复存在。

库祖玛拱起身子,从背后展开三对洁白丰满的羽翼,如同渴望逃离地狱火海的天使,惊慌地向天空飞去。可她没能飞得多高,黑色的火焰如海上巨浪般平地掀起,巨浪流焰勾勒出一个女子的窈窕轮廓,足有六十英尺之高,她展开灼热的双臂,拥抱住惨白的天使。

这拥抱无比温柔,似爱人的轻抚,但堕落的火焰却灼烧着天使的翅膀、肌肤,令她痛楚难耐。

她绝望的乌黑眼瞳中,倒映出属于玛利亚·波斯弗的美丽脸庞。她浑身都化为了火,用曾经焚尽自己的绝望,深深地拥住怀里的天使。

库祖玛绝望地仰天呼唤,铁一样的天幕被撕开,暴露出一道猩红的银河,里头的星光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惊涛骇浪中。

不仅是该隐山,整个埃斯布罗德都在崩塌,从天空到地面,无一处幸免。滔天洪水冲破堤岸,倒灌进田地,冲毁了房屋,山脚下的城镇被淹没在滚滚而至的泥石流下,郊外的树林像镰刀下的麦穗般成排成排地倒下。

就在这个时候,在高空中奋力挣扎的库祖玛突然瞥见,剧烈崩塌的宫殿群中,有一角绿意盎然的庭院,那里竟未受到崩塌与烈火的波及。那里正是常春园。

在那株失去了所有果实、枯萎的圣树下,一个半身人,一个身披修道服的女人,和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剑士,他们簇拥着一个跪坐在地上的金发少女身边。那是俨然失去了全部神性,眉目间流露出可憎人性的莱芙拉,她跪在那儿,怀抱着死去的猎人……

这个本该死去的男人,此时依偎在少女的怀中,静静地用那对赤瞳凝视着她。

埃斯布罗德是波修斯渡劫的方舟,常春园亦是莱芙拉渡劫的方舟……原来一切都是有传承的,一切不过是周而复始的轮回。

这是库祖玛最后想明白的一件事。

玛利亚·波斯弗、抑或说是帕拉曼迪的拥抱,终于熔化了她的羽翼,拽着她坠入了天崩地裂的火海。

第九十三章 又一春(一万一千字)

埃斯布罗德崩塌的景象,于远在阿伦·贝尔的“观众”来看,就像一场发生在威尔敦西部群山之间的雪崩,掀起的雪浪一度涌上了山巅,咆哮着俯冲下山,白色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侵入山脚下的秘血森林,数英里的密集林木被瞬间荡平。同时天空中异象频生,暮色苍穹撕裂开一道横贯天际的猩红长河,无数星光如丝线般争相坠入雪岭之间,滞留在阿伦·贝尔的人们恍惚看见,席卷群山的雪暴中,仿佛伸出一条惨白的臂膀,奋力攀住山峰,想要从那崩塌的漩涡中挣脱出来。可那条骨干枯瘦的手臂,转眼就被呼啸的烈风吹散,化作晶莹的雪粉,飘散在交织着坠落星光的山巅上,如梦似幻。

黄昏就在这壮美的湮灭下落幕,铺天盖地的黑夜卷走了盘桓在地平线上的余晖。

世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顽强固守着通往塞弗斯要道的哀兵残将,从支离破碎的防御工事后面走出来,在空荡荡的战场上迷茫地张望。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在与从阿伦·贝尔来的敌军激烈交战。联盟丢掉了他们的主阵地,有生力量近乎全灭,区区百人的兵力部署,对瑟纳提尔隘口这样的战略要地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当敌军的先头部队抵挡隘口,两百名联盟将士均已做好以身殉职的准备,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仅仅持续了十来分钟,随着东方群山间爆发的可怕雪崩,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敌军突然间偃旗息鼓。

当指挥官下令放下吊桥,一班灰头土脸的将士来到墙外巡视,惊讶地发现战场上只余下几百副精致的制式盔甲和武器,而盔甲包裹下的敌军士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样不可理喻的怪象,也发生在其他的周边据点,尚穿梭在密林间迂回游击的游骑兵们,一转头就失去了周旋的目标。他们走过一度绵延纵深数里的战场,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敌人。仿佛只是一场骤然惊醒的噩梦,梦里那些惊悚的棱角,墙壁上张牙舞爪的投影,统统烟消云散,耳际只有遥远而悲哀的鲸鸣,从山那边的埃斯布罗德飘荡而至。

越来越多的散兵游勇集结起来,尝试重返已经失陷的阿伦·贝尔。沃纳森学派制造的大火,在烧了几天几夜后终于熄灭,留下一片焦黑光秃的残垣,一头将将从冬眠苏醒的壮年棕熊正在空旷的原野上踱步观望,这大约是它头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靠近人类的栖息地。一群斑头雁在宝剑滩上悠哉地饮水、梳理羽毛,它们不会在中转站逗留太长时间,漫长的严冬正在退出大自然的舞台,暌违数月的暖风悠悠拂过新鲜抽芽的翠野。

战火像是从未侵扰过这片洋溢着生机的旷野,无论游骑兵们如何细致入微地搜索,都找不到大军过境的痕迹。

不管是战败的联盟军队也好,还是曾势如破竹的敌军也好,数以十万计的士兵仿佛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留下的遗体不过寥寥几百具,且全都来自阵亡的联盟将士,通讯员抱着垫了硬木板的羊皮纸,记录战报的鹅毛笔迟迟无从下笔。没有任何言语文字可以描述这场诡异的战争,不知其开端,亦不明其结果,是胜是负无从判别,因此既无人欢呼,也无人垂泪,一切仿佛如坠五里云雾。

疑惑、茫然,以及对未卜前途的恐慌包围了每一个人。这种惶惶不安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翌日的黎明。

乘着跃出东方的曙光,茫然聚集在阿伦·贝尔的联盟残部,终于等来了令他们翘首以盼的领袖。

只见彼得·沙维骑着一匹骨瘦如柴的瘦马,穿过森林与平原的边界,回到了阿伦·贝尔。他曾在战斗中与外界完全失联,而士兵们在清扫战场时,发现了首席参谋马科斯·沙维残缺不全的尸身,据此推断他可能也早已葬身战祸。

但他如今归来了,虽面容憔悴,疲惫不堪,至少仍然活着。并且他不是独自回来的,士兵们很快发现,一条臃肿而迟缓的长龙正尾随其后,离开黑压压的森林,涌入了阿伦·贝尔翠绿的平原。这条长龙是由几千个家庭、上万名普通百姓组成,他们全都是来自天堂岛的居民,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农夫、猎户和酿酒工,男人们身上负担着沉重的行李,妇人们则照看着不停哭闹的孩子,拖家带口;板车上满载着谷物粮食和各类货物,还要捎带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幼童,拉车的骡子累得耷拉下脑袋,粗声喘气。

彼得的到来,为迷茫的将士们带来了捷报,他带着一抹疲惫而苦涩的笑容,宣布联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大敌已于埃斯布罗德伏诛。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他婉拒了奥莱多爵士重建歌尔德的提议,同时宣告,新的联盟将迁址塞弗斯,而联盟的新首都定址于如今的塞弗斯摩格。届时,领主议会将如期回归,而新的议会将就南北和平的议题向门威列彼岸的那个伟大国度——不论它是否还能被称为一个完整的政权——发起交涉。

劫后余生的热烈气氛,随着此项决策的广而告之,迅速地冷却了下来。

人们觉察到,总是处于谋臣和家人簇拥下的彼得·沙维,如今形影相吊,除了因保卫瑟纳提尔隘口有功而升官进爵的奥莱多爵士外,只有他的姐姐西尔维娅·沙维仍伴随其左右。联盟此前大而臃肿的贵族官僚体系,亦随战事的终结一去不返,为了稳定人心,一些在军中享有盛誉的生面孔受到破格提拔,以暂时填补上领主议会和军队系统的空缺。

那个夜晚,是属于所有人的缅怀时间。缅怀逝者,缅怀天堂岛,缅怀史籍无名的幕后功臣,缅怀这个最糟糕的时代的落幕。

黑暗无边的森林,是献给无名氏的丰碑,经千百年屹立不倒。

这里埋葬了黑暗纪元的最后一个英雄、圣徒和猎人。

第三天,在彼得·沙维的带领下,联盟的人民向着那块名为塞弗斯的应许之地进发,尾大不掉的部队直到中午时分才完全走出阿伦·贝尔的地界。

然后又过了一天,一匹瘦巴巴的年老黑山羊,来到了已经杳无人烟的阿伦·贝尔。

它慢悠悠地走过城镇外围被烧得炭黑的围墙,在水流边的一间荒废磨坊外停了下来,乌黑的眼珠定定凝望着大山的方向。

“我猜到你一定会来,”一个声音从挂着腐烂水草、生霉发黑的水车旁传来。

黑山羊转头瞥了一眼,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似乎对来者的身份毫不意外。

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人,从磨坊后面走了出来,独臂无力地垂落,手里拖着一把锃亮的长剑,剑刃刮着地面嗤啦啦地响。

奈乌莉停在离它不到五步远的地方,站住。眼底的杀意并不十分强烈,这是因为她没有在黑山羊身上感受到攻击欲望。一点也没有。

埃斯布罗德带走了所有的恩怨。仇恨,愤怒,执念……全都失去了意义。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有了闲聊几句的兴致。“这条胳膊是你拿走的,”她用剑拍了拍那条空空的袖子,“现在我打算讨回来。”

黑山羊默默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珠静如止水。

“据说,你曾凌驾于所有上位者之上,没道理听不懂我的话才对。”奈乌莉歪头看它,“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紧闭尊口吗?”

黑山羊微微眯起眸子,权衡片刻,它从那两瓣秃瘪的嘴唇下发出声音:“原来,你才是原罪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