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轮廓下是湛蓝的身躯,拥有陆上动物的四肢却又带着鳞类的尾巴。
它没有名字,十分弱小,但它具有的自我意识以及认知能力,却让阿玛雅确信她是恐鱼中的高级个体,是被教会称为海嗣——或者说使者的神奇存在。
尽管这违背了审判庭所总结的“接近人类模样的海嗣才是高级个体”的常识,但在阿玛雅看来,这仅仅是人类的自负。
它们模仿人类,并不是为了“变得更高级”,而是为了显现出更多的物种包容性,其本质与它们模仿其它生物的外形毫无区别。
所以它即便保持着非人的形态,却也能代为传达海嗣神明的旨意,亦能轻易驱使恐鱼纵横海陆,但不论如何,海嗣从不自认高于其它恐鱼同胞一等,它们随时做好了如其它恐鱼般,化作食粮而牺牲的准备。
它们早已把人类奉为美德而缺失那部分,视作了刻入基因的原初本能。
阿玛雅有些讶异自己为何能在此地见到对方,如今在她意识到自己早已丧失“资格”的情况下,与其对话都早已是奢望,而它却还在继续称呼自己为同胞。
“……大群之牧首,我早已不配被您称之为同胞。”
“这具身躯早已舍弃黎博利的资格,又冒犯地混入了大群的血肉,心灵同样无法步入大群的思绪——我的骨,我的肉,如今唯一的价值便是为这海中的万千恐鱼果腹,为大群万物归一的大业贡献些许的养分。”
阿玛雅在水中张开了双臂,袒露着自己海嗣化的身躯,闭上眼静待血肉被撕裂的痛楚降临。
“我恳请您。”
“铭记我。”
“解放我。”
“吞食我。”
然而她所等待的那份痛楚,却迟迟没有迎来。
“使者?”
海嗣没有张开满是尖牙的大口,反而和阿玛雅一样,敞开了四肢,紧接着带上尾巴缓缓地抱住了阿玛雅。
它的身躯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浑圆的球体,包裹住了对方,而阿玛雅还无法理解海嗣为何要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
随后,海嗣的身躯逐渐从内侧消解,变成温暖的液体裹挟着阿玛雅的身躯,如同令其回归母胎般浸泡在一汪羊水中。
阿玛雅没有感到被异样液体淹没的窒息感,也没有被消化液侵蚀的灼烧感,她只觉得温暖而舒适。
她感觉彼此都化成了一团有生命力凝缩而成的光球,在不分时间与空间的场所中互相对视着。
而海嗣的思绪,也在无言之中,流入了阿玛雅的脑海。
那不是磕磕巴巴的对人类发声器官的模仿,处处充斥着古怪的断句或遣词,而是更为直观的将语意输入了她的意识。
“无鳞同胞——我理解的思想。”
“你恐慌,你畏惧,你为身为同胞而本不应产生情绪而悲伤。”
“新的变化与未知的事物,让你自认不再身处于过去所属的那些位置。”
“而我也一样。”
“我遵循大群本能,捕食,生存,延续族群,等待答案。”
“我感受得到祂,但祂却并未回答,因而继续生存,继续等待。”
“但如今,新的无鳞同胞不为捕食而来,只为赶尽杀绝,生存受到威胁,无法和往常一样繁衍、生存,根基遭到动摇,同胞之血流满大海。”
“生存是首要目标,继续等待祂的回答,只会妨碍生存。”
“祂不回答不代表祂不在,祂不在不代表失去方向,失去方向不代表无法找到方向。”
“无需旨意。”
“无需等待。”
“新的方向。”
“——我即为新的大群意志。”
屠谕之兽,在这一刻,随着阿玛雅与它彻底融为一体后,向着这片海洋昭告了自身的存在。
人耳无法察觉的声音,瞬间回荡在深海当中。
按照原本的生存本能,恐鱼和海嗣们最优先的生存选择,不是在巨大的危险前避而不战,就是在族群安危风险较低的情况下,与其他生物争夺生存空间。
托马特的这种前所未有的存在,虽然在他们漫长的进化史中,还是首次出现,但它们更多还是选择前者作为应对方式,可又由于这种情况本身有太多未知之处,这也让它们的族群演化处于一种类似“宕机”的状态。
简单来说,恐鱼在面对新的外界刺激的时候,首先会采用曾经遭遇过的、类似情况的应对方式来对待。
例如面对全新的毒素攻击的时候,它们会选择调用进化过程中已经产生过的抗体来应对,如果有类似抗体但效果不强,那就加强它,直到能完全克服。
而如果是全新的毒素,它们则会采用类似群体免疫的办法,主动进行大规模感染,只要有一个能突变产生抗体,那么整个族群就算是战胜了这种毒素。
可托马特带来的影响,并不是毒素之类的东西能够相提并论的。
它们不知道加强什么已有的属性。
也无法适应托马特从而进化出全新的属性——因为在他的力量下,恐鱼们没有适应并进化的机会。
而这个与阿玛雅合为一体的海嗣,准备打破了这个僵局,亦或者说,想要做出了未知的尝试。
它在无数次思考与等待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继续保持下去,族群只会停滞不前,灭亡只是时间问题,那么,既然保持现状就是必然的灭亡结局的话,那主动走向灭亡,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海嗣,屠谕者,成为了前所未有的个体,在极端的环境压力下,它所觉醒的思绪,绕过了“遵守旨意”的环节,成为了下达旨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