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呼,然后猛地撑起身子,抬起头紧张地望向四周。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后才怅然若失地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在自己打瞌睡的时候,将自己叫醒,或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自己醒来后投以问候或戏谑。
这样的怅然,打从那天过后,大概重复了好几百次。
身边能够寻得的熟悉身影越来越少,直至空无一人。
她早已明白现状,却还是一次次在醒来后看向四周,就好似博士的心中,依旧抗拒着如今的现实,笃信每一次醒来都可能让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化作一场可以随便消失的噩梦。
她曾非常讨厌做噩梦,因为那会让她感到难受。
但现在她希望自己确实是做了噩梦,因为只要醒来,一切令人厌烦的东西都会消失。
不过,她今日并不是被噩梦惊醒的,她只是在梦境里看到了一副奇异的光景。
不同于偶尔会梦见的、在醒来后会让她更加痛苦和绝望的“大家都还在,灾厄完全没发生”的美梦。
博士今天所梦到的,其实是个让她复述都会觉得过于妄想的离谱梦境。
“……几位强大的干员在加入罗德岛后,带着我们克服了很多困难,甚至于成为了完全不惧灾厄的存在?”
场景一转就来到了方舟之城的外层高墙上,凯尔希紧皱的眉头,在听到博士平静地阐述后,微微舒缓了一些,她闭上眼,缓缓回道:
“确实是有趣的梦境,而不和以往一样。”
随后凯尔希再度望向了高墙之外的方向,同时开口补充道:
“这意味着你可能暂时从负面情绪的泥沼中逐渐走出,放心,这并不代表你开始遗忘或轻视某些事情,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对心理也有疏导作用,谢谢你的分享,博士。”
凯尔希像是看穿了博士的心思似的,对这个梦境做出了正面的回应与认可。
毕竟博士自己也担心,这次的梦并非是梦到了过去的日常生活或者离去的干员们音容笑貌,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开始遗忘他们死亡所带来的伤痕与苦痛。
博士不害怕每次醒来就要一次次面对失去所带来的痛苦,他只害怕自己的遗忘与轻视,会将那些同伴们的存在彻底抹除。
人会经历两次死亡。
一次是生物意义上的失去生命的死亡。
一次是无人铭记,彻底消散于他人心灵中的死亡。
而博士不愿让他们再次死去。
她与凯尔希一同看向了远方——在肉眼可见的距离中,天空的颜色仿佛是被侵蚀了一般,自地平线的尽头焕发出怪异的幽蓝。
那是恐鱼侵蚀大地的步伐,使它们用体内的发光蛋白传递信息时产生的光亮。
一个月前这份光亮还不是那么显眼,可是现在,它足以照亮乌云密布的天空,宛如前进的发光潮水。
灰色的雨泼洒在方舟之城的半球形防护罩上,这是人们在发现微型恐鱼已经能进入大气循环系统后,凯尔希启动的应急防御措施,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这个城市的最终防御手段。
雨点不像真正的水一般碰触后洒下,而是在触及防护罩的瞬间就被蒸发,凯尔希知道,这并非雨点,而是生物,是恐鱼的全新形式,如果不将其彻底杀死,长期接触城市必然会被其瓦解。
可这种手段又能撑多久呢?
恐鱼们会花多长时间改变自身形态来免疫防护罩的隔绝?
这些都是城市中仅存的科学家们无法参透的东西,人们只能凭借城市中越发短暂的正常声音持续时间来判断状况是否恶化。
若是静谧也充斥此地,那这灰色的雨点,也距离融化护罩不久了。
“阿米娅呢?”
“她去和部分战士巡查城市了。”
“第七小队那边……”
“一直没回应,通讯中断的当下,只能凭借信使传递信息,但如今已经超过约定的定期通讯时间半个月了,你应该明白,这种情况我们需要默认什么。”
“那……不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博士似乎还想要询问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做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那个房间。
……这个世界,本该如此么?
博士无言地抬起头,看向了漆黑的天花板,并在心中发出了如此的疑问。
一切皆为定数的“零希望”的故事,所谓的可能性,又有何意义呢?
“假如”——假如自己所梦到的荒诞不经的幻想,成为了现实,那个世界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世界,又是否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扭转局面的余地呢?
博士对答案了然于心,却又无能为力。
无数人因自己而死,无数人为自己而死,此时此刻她本人却反而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
背负着无法回应的期望,被困在方舟中故步自封。
博士连思考自己最终会怎样的余力也不复存在了。
“伊莎玛拉,你在看着我吧。”
博士呢喃道。
而她的呢喃,则不可思议地穿越了被大静谧所覆盖的上千公里的距离,传达到了伊比利亚王城的宝座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