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珺见到自己父亲望着自己那陌生的眼神，心里一痛，但是却没有去感叹什么。

赵珺走到自己父亲身边，拿过那名宫女手中的药，接着让宫女都退了下去。

“老爹，我不会学皇叔的。”赵珺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碗中的药。

赵端死活不喝药，显然是担心药里被下毒了。至于赵珺说自己不会学皇叔，是指当年自己被关宗正寺一事。

以前赵珺还是洛安郡主时如何受宠？见皇帝都不拜，她的皇叔都没说什么，当时的赵绵对赵珺比对自己亲女儿还要好，虽然赵绵没有女儿。可是，一旦赵绵抓住了可以重获皇权的机会，他便冷血地对赵珺下手，完美地诠释了皇家无亲情这句亘古名言！

赵珺此话的意思就是，她念亲情。

见赵珺喝了一口药，赵端知道自己的心思被识破，老脸一红，但是见了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女儿，他还是很不适。

“爹，女儿没有别的心思……”

“为什么杀阿挺？他可是你弟弟。”

“他杀了哥！”

“你确定了？难道不是因为他会夺取你的皇位才这样做的吗？”似乎因为赵珺和蔼的态度，赵端放下了一些紧张。

“他要夺的是小普的皇位！他这做叔叔的要抢自己侄子的皇位！要抢哥哥唯一的儿子的皇位！不是我！至于江月，我也一并杀了！你也就别问了。”

“你……你……”赵端唯唯诺诺地过了大半辈子，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今天，自己的骨肉相残，最终两个儿子都死了。说是不伤心，那是假的，但是他毕竟是皇族之人，对于权力有着天然且盲目的追求。即便伤心，但却不耽误他称帝。

“你孙儿小普现在在晋凉，健健康康的，很好……”赵珺这话让赵端安静了下来，毕竟赵普还在，是赵端仅剩的唯一血脉，他没绝后。

赵端低下了头，赵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见他脸上满是悲伤，显然是在想两个儿子。虽然孙子还在，可是，两个从小带在身边的儿子都没了，他肯定伤心难过，哪怕庶子干出了弑杀兄长的事情，可在做父亲的看来，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赵珺拍了拍赵端的后背，轻声道：“爹，你那皇帝不能当了……”

“为何！？”赵端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断了赵珺的话。

赵珺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如何能担大统？这不是胡闹吗？”

“那爹的意思是，让女儿把皇位让给你？”

赵端似乎要说什么，但赵珺却没有给他机会。

“那爹你能带领将士北伐吗？你能收复大周失地吗？你能赶走蛮子吗？还是说，即便你不北伐，南方半壁江山怎么管理你会吗？李崛为何会离你而去，你心里没数吗？爹，你糊涂了半辈子，该懂事儿了！”赵珺这话看似大逆不道，其实有些做父母还真的没有孩子懂事，只不过因为辈分关系，大多数做子女的一生都会因为辈分的关系，闭口不言，默默承受着不懂事的父母来坑自己。如赵珺这般，大声斥责父亲的是少数。

“朕……朕……”这赵端显然在自己当皇帝习惯了，自称都是“朕”。

“你若有信心，女儿这就招集满朝文武，女儿倒要看看爹你面对他们能否下一道像样的政令，而你，也看看，他们会不会听令于你！”

“谁……谁说不行！？”

“是啊，谁说不行，毕竟女儿和爹很多年没见面了，说不定爹长进了呢？但是，爹，你有没有想过，女儿只要活着，就会阻碍你，不如，你杀了女儿再做打算如何？”说着，赵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扔了过去。

赵端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扔在床上的匕首，他下意识地想去拿，但是看着居高临下的赵珺，他感到了莫名的压力。他感觉，自己只要拿了眼前这把匕首，绝对会死。

赵珺不知道赵端的想法，她也根本不会杀自己的父亲，她只是气自己的父亲太不懂事儿了，愤怒至极的样子给赵端造成了错觉。

“你还要皇位吗？”赵珺淡淡问道。

“……”

“你知道女儿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吗？”

赵端抬起头，望着赵珺，下意识问道：“怎么来的？”

“从去西北的第一刻，女儿就在打仗，就在杀人！女儿作为女子之身，必须带头，必须冲锋陷阵，否则在全是男子的军队如何服众？别人都说女儿是当世女中豪杰，可是爹你知道吗？每一次打仗，女儿很可能就有去不回！女儿是拿命在西北搏出来的权力！

而西北，爹，你难道就不知道西北是个什么样子的吗？人们提及西北，就是苦寒之地！女儿是废了多少心思，才将一片不毛之地建成了繁华的都市！使得西方诸国称晋凉城乃黄金之都！晋凉大学成为了外域人口中最优秀的学府！你知道女儿日日夜夜为了晋凉的一切，耗费了多少心血吗？

最后，也就是辽浪国！为了攻打辽浪国，女儿多年前就在布局，呵呵，羊吃人计划，说出来你也不懂。但是，即便辽浪国内部腐朽了，可是要攻打这样一个国家，依然困难重重！别看表面上晋凉军势如破竹地攻破了辽浪国的都城。可是那些计划只要一环出现错误，一切就会没了！别说皇位了，到时候晋凉都有可能陷入战火！女儿是拿自己的一切去搏，去拼，没有后路啊！”

赵端是第一次听赵端说起这些。虽然，自赵珺去了西北，赵端想过那边会苦，但顶多是百姓苦，赵珺作为郡主能苦到哪里去？但没想到赵珺这些年却过的如此艰辛。

哎，毕竟赵端是一个太平王爷，从小被养在温和的环境，哪里知道外边的险恶啊？

“女儿也想偷偷懒，也想做个什么都不用管，无拘无束的郡主，但是，这担子爹你扛不动！你没办替女儿去扛！皇位不是你嘴上一喊就能得来的，否则的话，这世上得有多少皇帝？哪怕，你带着李崛北伐一次，你也不会沦落到在南边没有一个人归顺的境地，也不会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存在！爹，你还没看明白自己吗？”

赵端被赵珺无情地揭露了自己的面目，他感到无地自容，同时又有些羞愧。毕竟是一个正常人，他是明白道理的。只不过自尊心作祟，在心理上赵端故意去无视这一切，选择性地不去想这一些。一旦被人点醒，那些暗藏在水面下的东西全都浮现出来，一直以来只想享受皇帝待遇却在逃避皇帝责任的真实想法彻底曝露，赵端感到了痛苦。

“这皇帝你还想当吗？”

没有哪个做父亲的被自己的孩子无情地践踏自尊心后能感到舒服，赵端现在有些无地自容。是啊，赵珺所遭遇的一切，同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无一不在说明他这个做爹的是一个窝囊废。哪怕他稍微有一点儿本事，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去西北，也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

自己的女儿在那个时候身不由己，去留也好，将来的结局也罢，统统都不是他这个当爹的说了算。而那个时候，赵端只是在装哑巴，装糊涂，虽然赵珺离开他不舍，但也仅仅是不舍，转过头，他又在惦记着皇位了。

“好好休息吧……”赵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就走。

赵珺离开后，赵端呆呆地坐在那里，直直地望着赵珺刚刚扔下来的匕首。忽然，赵端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匕首，拔出了它，接着刃向自己。

此刻的赵端仿佛魔怔了一般，眼神没有焦距，将匕首慢慢靠近自己的脖子。而就在此时，宫女走了进来。

赵端猛的惊醒，匕首落地。

宫女吓了一跳，而赵端则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脑袋。这一刻，他终于醒了。

其实赵端的皇帝梦很容易醒，从最早在洛京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掌控在李鉴通手里，稍微想一想，哪怕他当了皇帝，也逃不脱李鉴通的手掌。到了后来，他跑到南边称帝，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投效，这个时候，他再稍微想一想，也知道自己不得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