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一定是『是』吧，尽管在琳已经做出决定的现在，问这个问题显得自己十分残酷，可只有让琳不断重复的回答『是』，她才能更早适应失去红与紫的未来，这是琳选择的路，自己依照个人意志扭转，是无情、无理、无耻的，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帮琳认清未来的道路。

答案和想象中一样，琳点点头，但并没有移开扶住额头的手，只是将脸隐藏在阴影里。

「嗯。」

「以后该怎么做？让红和紫去帝国，你们剩下的人去哪里？」

「留在克洛伊公国，做好战争准备，至少要拖到红和紫的行动得到结果，福音不可能无的放矢，她让红与紫这么做，一定有它的理由。」琳停顿了片刻，「或许这只是福音计划的一部分，当红与紫那边得到结果后，福音会有进一步指示……如果因为我的个人感情因素就把红和紫留下来，那样很可能会赔上更多人性命。」

「是么。」

并没有失去理智吗。

那样自己就放心了。

伊丝仰头看向天花板，由于长时间没有翻修，天花板上留下了点点斑驳痕迹，犹如溅在白纸上的污点。

「刚才我仔细揣摩了一下福音的话，琳说过，福音的旨意是让红与紫参与暗杀，其它的所有神教成员留在克洛伊公国，是这样吧？」

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琳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伊丝继续说。

「所以我想，既然福音只限制了神教成员，那么不属于神教成员的我和其他人——」

「不可以，」琳猛地抬起头，发红的眼睛里满是拒绝，「你不能去。」

「为什么？福音明明可以说『除了红与紫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参加』，但却特别强调『神教的人不能参加』，这不就是在说，我们这些不属于神教的人能一起行动吗？如果有我一起，就算不保证一定能完成刺杀任务，也至少可以保证红和紫能平安回来。」

「不行，我不允许与神教无关的人掺入这件事，本来让伊丝听到我们的对话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纵容，我不允许你做无谓的行动。」

「我只是理性分析。」

「她们两个人就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再搭上更多人，伊丝，你还有你的同伴，你的家人，我——包括红和紫在内，都是没有亲人的孤儿，没有人会因为我们的消失悲痛，你生活在与我们不同的世界，你该去过你的生活，同情和可怜是多余的。」

「我只是站在友人的角度想帮你们一把。」

伊丝的话音刚落，琳便立即接上，语气里满是决绝。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友人，那就听我的话，走的远远的，不要待在克洛伊公国，这里不属于你。」

「琳。」

「够了，我意已决，」琳站起身，胸口因激动起伏不定，「伊丝你也看到了吧，紫和红她们接受了这个结果，这是我们神教教徒在加入教会时就做好的觉悟，如果有一天福音让我们赴死，我们没有一个人会迟疑。」

「但你内心并不愿意牺牲红和紫。」

「嗯，是的，但那种个人感情根本没有必要，即使抛开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只从神教的角度考虑，倘若我因为私情包庇红和紫，下面的人该怎么想？不遵守福音的教徒根本没有资格自称教徒，从我包庇红与紫的那一刻起，我就会失去福音的信任，再也得不到福音的指引。」

『失去福音的信任』应该是指看不到福音显示吧，就和刚才自己看向福音时，福音上什么也没有一样。

走道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琳不稳定的呼吸声，二人静静看着对面紧闭的正殿大门，许久之后，琳毫无预兆的开口。

「觉得我不可理喻么。」

「没有，比起佩佩，琳的行动要容易理解的多，你背负了那些已死之人的遗愿，只有往前走一条路可选。」

「是么，那个洛伊丝薇尔也很难缠么，」琳露出故作轻松的勉强笑容，「或许已经被伊丝看出来了，我就是『带来灭亡的灾厄』。」

「果然吗？」从安德烈亚对自己提起『带来灭亡的灾厄』时，自己就联想到了琳，那股死亡气息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不过琳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带来灭亡的灾厄』，不是只有死后才会展现出威力吗？」

像是要将刚才的颓丧全部丢掉一样，琳低下头拍了拍黑纱长裙，神情间多了些释然。

「如果不是福伦主教，现在我已经死了，之前对伊丝说过吧？在被神教找到之前，我生活在诺塔帝国的一座沿海都市，虽然从上代皇帝开始，帝国就颁布了不得歧视亚人种的法令，但民间的歧视并非说消除就能消除。」

琳露出惨淡笑容，指了指脸颊侧面的青色鳞片。

「尚且年幼的我因为有非人种特征，不被人待见，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与被主人赶出门的奴隶一样，每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虽然凭着巨龙与魔物血统，勉强熬过了一两个冬天，但最终还是遇见了熬不过去的时候。

——大概是半个月还是多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吧，那时候的记忆，如今已经记不太清楚，总之是在冬天的下午，我倒在雪地里，体温和感官被一点点剥夺，然后我看到皮肤上冒起一层又一层灰色雾气，当时我以为自己看到地狱了，但没想到那是灾厄化的前兆，再后来，记忆变的一片空白，只知道醒过来后，整座城市变成了焦土，到处是化为废墟的房屋，那股尸体被烤成焦炭的肉味，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是福伦主教救了琳吗？」

琳怀念似的点点头，嘴角不自觉的弯起。

「嗯，如果不是福伦主教，我已经彻底冻死在那座城市了，福伦主教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第一次尝到甜味的水、第一次写字、还有第一次有人替我把那些嘲笑我的人揍回去，比起亚特伍德，福伦主教才是我真正的导师。不过，如果伊丝是说替我解除灾厄化的人，我只能回答无可奉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又重新活过来，福伦主教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也许是女神大人的怜悯吧，虽然我并不觉得女神大人会怜悯我这个毁灭城市的人，每当我看到那些被处刑斩首的人时都会觉得，没有人比我更该死。」

「……但灾厄化并不是琳愿意的吧？琳也想努力活下去，成为『带来毁灭的灾厄』，也并非琳的愿望。」

「尽管类似的话听过多次，但我还是要谢谢伊丝，谢谢。」

「不，我只是说了事实，而且以我们的关系，不需要在这种小事上说谢谢。」

「也是，不然我每天都得把『谢谢』挂在嘴边了，你帮助我的次数多到我数不过来。」

琳不禁扭头看向身边靠在墙边的伊丝，而后者也正在看琳，两人相视一笑，但那并非喜悦的笑容，而是苦涩的、鼓励对方前行的笑容。

十分感慨的，琳将胸中浊气尽数呼出。

「之所以和伊丝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得伊丝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伊丝——」

「福音之所以选琳成为救世主，很可能是因为琳就是给世界带来危机的人？」

「伊丝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低头看着地面，伊丝摇晃着白瓷般的小腿思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