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会感到自责，会认为如果自己当时努力一些的话，说不定就能避免『琳』死亡的结果，然后一生都生活在悔恨里。

归根结底，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不过是在重复悲剧么……

过去自己认为，如果自己没有答应老教皇的提议，没有答应想掌控体内力量的话，死城的惨剧就不会发生，所以铸就那场灾难的人是自己，这个因果放到现在也同样适用，在和伊丝倾诉了自己感情后再去送死，自责的人会变成伊丝。

琳不禁为自己不经思考的行为感到可笑，因为想着不留遗憾所以来到这里，结果却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推论，自己不过是个渺小、懦弱、自私的家伙。

所以不该说这些吗。

脸上的羞红如潮水般褪去，即将触碰到伊丝肩膀的手也悄然挪走，琳缓缓从伊丝身上起身，离开床走到窗边，恢复平常表情，苦笑着说。

「本来是想给伊丝你一个惊喜，我从蒂芙尼那里听到这样能让伊丝开心起来，所以就尝试了一下，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起反作用了，抱歉，擅自做了这些。」

「什、什么啊。」

悄悄松了口气，伊丝抚了抚没有多少起伏的胸口，跟着从床上起身，歪了歪头，看向琳夹杂了些许自嘲的脸。

「琳，你给我的感觉和平时很不一样，我总有种你要去很远的地方的预感。」

被发现了吗？

琳脸上的苦涩更深一分。

正因为伊丝这种敏锐的直觉，正因为她总是能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想法，异常温柔的拥抱过来，自己才会变得依赖伊丝。就像一个遭遇了沉痛打击，第二天却还不得不去工作的人一样，他可以像没事人一样说「早上好」，陪着别人一起笑，但倘若这时有一个人凑过来问他「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很差」的话，这种终于被人发现自己其实十分难过的感觉，会让人不受控制的涌出眼泪。而现在，伊丝就是这个发问的人。

即使自己有所隐瞒，伊丝也会察觉到吧，哪怕伊丝不会立马戳穿自己，以后也会问自己，自己这时候在隐瞒什么。

可自己没有以后了。

一时间，胸口被堵塞的感觉，自己不想在死之前还对伊丝有所隐瞒。

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的琳犹豫片刻，然后无奈却又平静地点头，「嗯，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再也不会和伊丝相见的那种……刚才我其实是想在和伊丝道别之前，把我亏欠伊丝的东西全部还给伊丝，但做到中途又突然觉得不合适，所以就放弃了。」

犹如被医生判处死刑的人。

伊丝悄然握紧双手。

「去哪里？」

「嘛，具体是哪里，伊丝明天就会知道了，总之，能在最后看见伊丝没有讨厌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虽然伊丝嘴巴没有说，但眼睛却很诚实。」

月光映照下，只穿着黑纱连衣裙的琳给伊丝一种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那副惨淡笑容，让人联想到对一切都放弃了的，接受现实的病人。

眉头紧跟着皱起，不顾现在已经是深秋，伊丝光着脚走到琳面前，神色间充满严厉。

「琳，你上午从福音里看到了什么。」

「伊丝明天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在琳瞪大双眼的注视下，伊丝一把握住琳手腕，力道甚至连超越英雄领域的琳都感到生疼，「福音到底说了什么？琳，我可以旁观你为了自己的信念付出一切，但我不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着你做出傻事。」

望着伊丝瞪视自己的双眼，琳沉默下去。

连这份为她人着想的坚定都如此迷人。

如果自己不是勇者，没有背负救世主的名字该多好，那样自己就能不顾一切的追求伊丝了吧，即使她身边有许许多多比自己优秀的人，自己也不会认输。从清晨她刚睁开眼睛，到夜晚坠入梦境，自己都会陪在她身边，会尝试做她喜欢的料理，也会为了她变得更自信一些，将一生中所有的时间与精力，统统投入到这个让自己如此着迷的少女身上，哪怕无法得到回报，也能让自己感到满足。

可惜那只存在于幻想，自己是背负了救世主之名的人，从自己选择接受救世主的职责起，自己就注定要燃烧自己的一切，不再被外物干扰。

但哪怕是这样，自己也希望着，像这样能够与伊丝待在一起的时间可以变长一些，仅仅只是相互看着，不，说成自己被伊丝愤怒的瞪视着更合适，可即便被伊丝瞪视，自己也能感到，那是伊丝在关心自己。喜悦与惨淡混合在一起，酿成夹杂丝丝苦涩的美酒。

「福音说……要处决红和紫。」

「……所以琳打算逃避福音，离开这里吗？」

「不，我已经决意违背处决红和紫的命令，只是原本还想着怎么瞒过亚特伍德，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伊丝说的没错，红和紫已经为福音尽到了该尽的义务，她们现在属于伊丝，神教没有决定她们生死的权利，所以伊丝现在赶紧带着红和紫离开吧。」

说到离开二字的时候，琳停顿了片刻才十分艰难的说出口。

「为什么不需要了？」

「福音的处决对象变成了我，我将在明天上午突袭帝国军营，然后在力竭之时，化身灾厄。」

看到伊丝想说什么的样子，琳立刻打断伊丝发言，凭借自己比伊丝稍高一些的优势，食指轻点在伊丝嘴唇上，感受到冰冷指尖传来的唇瓣的温暖，琳的惨淡笑容变成发自内心的微笑。

「不要为我难过，这不仅是福音的决定，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现在不过是偿还过去犯下的罪孽，不论是帝国的那座海边城市，还是死城，亦或者那些在福音指引下，被我杀死的人，都是我犯下的罪，现在，我该去偿还他们了。帝国对克洛伊公国的战争因我而起，也应该由我结束，灾厄化以后的我虽然无法控制自己，但既然出现在帝国军营上方，就一定能毁灭帝国的军队，加上身为战争原因的我死去，元气大伤的帝国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攻这里，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即使福音没有命令我，我也会这么做。」

挥开琳点在自己唇瓣上的食指，怒极之下，伊丝揪起琳衣襟，上前一步，猛地将琳推到窗边，身体与墙壁接触，发出砰的轻响。

「帝国的宣战布告不过是借口，琳，帝国只是想扩张版图，你的死换不来任何结果！」

琳面色平静的回答伊丝。

「伊丝，你刚才说过，不会干扰我为了自己的信念行动，现在这就是我的信念，你也应该清楚吧？违背了福音意志的我不配再成为救世主，以这种方式消失，是最好的选择。那个自私无能又懦弱的琳，到死也没有背弃自己的责任，我可以无愧于心的面对那些为我而死的神教前辈，我完成了福音的命令，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那如果我说福音是错误的呢？！」

「伊丝，我意已决，你不用再找借口动摇我的信念，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我才能完成救世主应有的职责。」

「你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琳怔了一瞬，但又很快重新恢复苦涩的微笑。

「嗯，是的，伊丝你说的没错，我是在逃避，可我除了逃避以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击退帝国士兵，也不能再三违背福音的意志，我已经没有希望了，但伊丝你还有，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琳默默注视着伊丝的蓝色眼睛，在星光映照下，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正倒映着自己的笑容——现在的自己丑陋到了极点。

像自己这样怯懦的家伙出现在伊丝眼睛里，无疑是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