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蛟龙绕身走。
顾时雪感觉师姐专门将这本书交给她,可能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师姐之前就说,她的九转雷声剑虽然威势足够,但却缺乏变化,而这开篇第一页上的蛟龙绕身走,单单拿出来其实威力一般,甚至有些花里胡哨之嫌,但恰恰能够弥补她的短板。
......
青阳镇外的一家客栈里,一只传信鹦鹉从夜空中振翅飞来,韩庭树抬起手臂,接住那只鹦鹉。
韩庭树笑道:“这么快鹦鹉就飞过来了,看来小师妹已经住下了。”
宋玉君轻轻点头,道:“也不知道小师妹有没有开始看我给她的笔记。”
韩庭树摸了摸鹦鹉,道:“肯定会看的,师妹想来勤奋。哼哼,小师妹肯定想不到,咱们俩就在她十多里之外,以七境的速度,真要有什么意外,鹦鹉报信之后,几分钟内就能赶到。”
鹦鹉抖了抖翅膀,嘴里发出顾时雪的声音:“师兄师姐,我已经住进客栈了,一切平安。你们不用一直跟在我后面的,放心。”
韩庭树表情顿时一僵。
第二十三章回忆最杀人
客栈之中,顾时雪翻着书,没由来地噗嗤一笑,也不知道师兄师姐有没有收到她的鹦鹉传话。以师兄师姐的性格,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跟在城里,而是偷偷跟上来了,就是不知道来的到底是师兄还是师姐,或者两个都来了。这会儿收到鹦鹉的信,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一旁的角落,苏瑶正冲白渔使劲摇晃着尾巴以示友好,然而猫科和犬科的肢体语言在很多程度上正好相反,对于猫来说,横向左右快速摇晃尾巴,大多时候都是在表示自己很不耐烦,于是白渔看着苏瑶,神色越来越不善,也开始左右摇尾巴。
陆望被阿瓜抱在怀里,老神在在地看着她们俩。
唰!
白渔忽然暴起,一个前扑。苏瑶被吓了一跳,白渔修习云篆,已经在内丹中养出了一丝雷法真意,雷法作为天下符法之首,对寻常妖类有着天然的压胜,所以白渔一旦认真起来,她立马身子都软了,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白渔一下子扑倒。白渔两只爪子按住苏瑶,一口朝着这只狐狸的脖颈处咬了下去。
苏瑶的舌头一吐,四肢抽搐,装死。
白渔咬住她的脖颈,过了几秒钟才松开嘴,朝着四处看了看,而后若无其事地开始舔起苏瑶的毛,这就是在宣布自己老大的地位。苏瑶眼皮悄悄睁开来一丝,就被白渔一大口舔在脸上,耳朵尖儿都颤了颤,很羞涩地伸出爪子试图将白渔推开,白渔大怒,你这是要忤逆朕?又是嗷呜一大口咬住苏瑶。
苏瑶闭上眼睛,耳朵尖儿颤抖,两条腿一阵乱蹬:“啊!我死了我死了.......”
陆望用猫爪揉了揉自己的脸。这俩女妖精,过分了啊。
顾时雪看了一阵子师姐的笔记,又在房里练了一会儿站桩,而后叮嘱阿瓜洗漱睡觉。阿瓜走了一天,实际上早就累坏了,小姑娘心眼儿少,一会儿就睡着了,顾时雪却是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良久,悄悄地推开窗户,朝外张望。
夜色已深,镇子里也显得安静。抬头看看天空,正印证了那句月明星稀,一轮明月孤悬,明亮而清冷,云雾在月的周围散开,散出明澄澄一圈光晕。顾时雪默默地看着那轮圆月,身体轻飘飘地腾起,坐到了窗台上,两条腿挂在外面,小脚丫子晃晃悠悠。
阿瓜睡得香甜,白渔懒散,耳朵动了动,身体却不想爬起来。陆望最关心顾时雪,在小姑娘起身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此刻便悄无声息地坐到顾时雪的身边,和顾时雪一起望着外面的月亮和夜色下静静悄悄的小镇。苏瑶也没睡,眼睛亮闪闪的,夜晚才是她这样的妖怪吐纳灵气修炼的最好时机,此刻精神劲头十足,见顾时雪坐到了窗边,就也悄悄地凑了过去,将脑袋搁在顾时雪的腿上:“恩人在想什么啊?”
顾时雪摸着狐狸脑袋,浅笑道:“说了好几次了,不用老是恩人恩人这么叫我的。”
苏瑶眯眼笑道:“直呼姓名显得太生疏,昵称又好像太亲密了,不能显示出恩人在我心中的地位,还是叫恩人好。”
陆望插嘴道:“我都是叫她小笨蛋的。”
顾时雪怒搓猫猫头。
苏瑶轻轻地笑起来。
这狐狸精。
顾时雪靠在窗上,微微地吐出一口气,忽然间有点儿想喝酒。啊不,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喝酒,就是忽然间涌起了一腔愁绪,想要学着那些侠客一样借酒浇愁,哪怕之后愁更愁也好,至少在烈酒入喉的那一刻,会痛快一点。
顾时雪安静了片刻,道:“离开了东郡,就想起好多以前的东西。我顾家被抄家灭口的那年我还小,在仪鸾司的人赶来之前,父亲提前让人将我送走,那时候身边陪着我的,就是秋姨。那时候我始终想不通,既然我可以走,为什么我父亲母亲不走,是不愿意吗?”
苏瑶脸上的笑容马上收敛起来,有些碍伤。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位恩人有着这样的过去。
陆望没有说话,只是将猫爪子搭在顾时雪的手上。
顾时雪望着明月,怔怔落泪:“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后来无意间读到这首诗,才知道我父亲的意思,原来是死节。他虽然推崇西学,但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
顾时雪擦干眼泪,又道:“一想到自己正要故地重游,重返江临,就有些情不自禁。在东郡住了许多年,可是江临才是我家,我却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我父母的墓。想来或许是不会有的,毕竟是罪人。”
陆望再度轻轻拍了拍顾时雪。顾时雪轻轻点头,握住陆望的猫爪子,道:“我没事。”
沉默片刻,顾时雪又道:“明天我想做一件比较危险的事情,苏瑶,可以的话,帮我保护一下阿瓜。”
苏瑶的狐狸耳朵一竖,道:“恩人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顾时雪难得笑了笑,而后抬头望天,道:“陆望,虽然你知道很多很多事情,但是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初离开江临的时候,我身边有秋姨照顾,秋姨身上带着几张银票和一张东郡的店铺地契,本来打算到了东郡之后,和我隐姓埋名,在这边开一间小店铺。至少是衣食无忧。可惜........”
顾时雪道:“路上.......遭了山贼。也就是在这附近,没记错的话,是青阳镇外六七十里,傍着山的一间破庙。我们在哪儿休息,忽然就被山贼发现了。”
记忆中,有一片让人难堪的血色。
顾时雪低声道:“当时天黑,我个子又小,秋姨让我从破庙角落里的一个狗洞里钻出去,叫我快跑,自己却.......被抓住了。我吓得要死,根本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很远才哭出来,天昏地暗,在四下无人的旷野里,月黑风高的大晚上,一边哭一边走。此后秋姨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许多年,根本都不敢去想,一想起来,良心就痛。时间长了,就仿佛自己是真的忘了一样。如今走到这里........往事才桩桩件件地回想起来了。”
在数年之前,镇子外面,曾经有个痛哭流涕,哭却不敢哭出声的小女孩,在夜色里蹒跚地行走。
陆望有些惊讶,这的确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他感受到自己掌心中那个印记又开始发热,进度条像是在自行推动,心中忽然咯噔一声,道:“当初你对你师兄说,遇到事情,不想跑.......”
顾时雪沉默了一阵,道:“.......父母遭难,我跑了。秋姨遇害,我又跑了。”
不想再跑了。
这一次离开东郡,一路向西,重回江临的这一段路,对顾时雪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她是在面对那个过去的自己。
还有那段撕心裂肺、不堪回首的记忆。
陆望低声道:“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