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雪捂着脸,叹道:“道理确实是如此.......但这也太离谱了,我怎么感觉这鲜花之城,甚至还不如龙城整洁啊.......”
陆望摇头笑道:“骄傲自满就是会这样的。我倒不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而是想让你看到,西洋人其实也会这样。这种画面,你大可以写进自己的书里,甚至还应该用相机拍下来。眼下国人对西方充满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正应该用自己的见闻录来好好给国人祛魅。”
顾时雪深吸一口气:“也是。”
一提到相机,顾时雪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唐娟曾经说要让她带个相机回去来着,但她一直都忘了买。也不全是忘了,就是怕麻烦,觉得相机这么大个东西带着颇不方便,就想等回程的时候再买一个。但如今听陆望这么一说,顾时雪忽然觉得,这相机其实早就该买了。她一路上见到的景象,都应该拍下来。
顾时雪揉搓着自己的脸颊,道:“先去找找法琳娜吧。”
......
法琳娜来到鸾尾花城,已经有好几天了。在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也和顾时雪一样经历了一种幻想的破灭,但过后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法琳娜一直挺贫穷的,见识的最多的,也就是阴沟深巷里那些脏兮兮的街道,和鸾尾花城没什么不同,因此看见这种肮脏,反而让她生出了莫名的轻松感。如繁华与光洁,往往就意味着更高的生活成本
,如果这座城市真的光鲜亮丽如传闻中一般,那她恐怕会自惭形秽,然后就要担心自己的钱够不够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了。
虽说真实情况并不如传闻中那般美好,但鸾尾花城被称之为艺术之都还是有些道理的。这座城市的的确确是艺术家最为富集的地方,在一些富人的帮助下,城市里有个“格温顿画社”——名为画社,实际上是一个属于画家的互助协会,会资助一些贫困的画家,还好经常组织一些画家互相学习的沙龙。
画社名字中的“格温顿”是地名,也就是鸾尾花城中的格温顿区。那是鸾尾花城内外环的交界处,有许多贫穷的艺术家都居住在这里。不过,这地方最出名的反倒并非艺术家,而是鸦片类药物和红灯区的泛滥。
艾尔瑞并不是一个卖淫合法的国家,但对于这些事实上存在的红灯区,警察和政府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鸾尾花城的中心城区真的很华丽也很整洁,脏乱得始终是外城区,内城区是真正的人间乌托邦,可是居住在其中的那些富人,从来不曾将目光投向这里。生命的艺术就是在这种贫穷和破败之中诞生的。
法琳娜在画社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处很便宜的房间。她还有个室友,叫做约娜。约娜来自于一个艾尔瑞南部的乡间小村,那里的房屋破败,道路泥泞,年轻人们最好的出路就是去附近的城里打工,而女人们没有出路,她们唯一的念想就是找个男人嫁了。她的父亲经常酗酒,喝醉了就打约娜和她妈妈。
四年之前,十七岁的约娜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告诉她,女人在鸾尾花城也能轻松找到工作,每个月至少有七八个银元的薪水。她心动不已,就和自己的几个闺蜜姐妹一块儿坐上了那个男人的车,来到鸾尾花城,然后就成了酒馆的妓女。在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前几个小时,她就开始被迫接客了。
在那段时间,她被人像是猪猡一样塞在小房间里,和其他的女人挤在一起,房间小得如同笼子一般,只有床和马桶,其他的什么也放不下。她们每天都要被强迫接客,有些时候,一些客人还会用吸毒来助兴。四年过去,约娜染上了毒瘾和很严重的疾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十分“幸运”地被踢出了那个卖淫的组织——她已经不太好卖了。
但即便如此,约娜依旧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她没有受过教育,身体也被搞坏了,就连想进工厂都做不到。因此,在离开那个卖淫窝点之后,约娜依旧只能通过出卖自己的身体来赚钱,她提供那种最最低贱的性服务,赚到的钱大半都用来买鸦片,剩下的一部分,除了自己吃饭之外,她都会寄回自己那个贫穷乡下的老家。
她不会写字,但是会拜托朋友帮她写信。在信里,她对母亲说自己很好,已经赚到钱了。
其实她的身体正变得越来越糟糕。
在和法琳娜成为室友的第四天,法琳娜给她画了一幅画。约娜非常高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法琳娜发现约娜躺在自己发霉的床铺上,怀里抱着那副素描,安详地死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浴场
约娜死了三天之后,法琳娜才终于凑够钱,将她安葬。有个好心的牧师听说了这件事,帮她操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念了一段悼词,而且还没收钱。
法琳娜稍微消沉了一段时间,就重新振作了起来,更加努力地画画。她始终记得顾时雪对她说的那些话,艺术是为了人。她是个长期混迹在社会底层的画家,约娜的故事不是她了解的第一起苦难,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她们死了之后,好像就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卑贱地腐烂在泥土里,没谁会记得她们。
所以,法琳娜心想,所以她才要努力地去画,将这些故事全都记录下来。这样,或许有一天,社会的目光真的会投向那些弱势的人们。
这一天,法琳娜正在屋里修改一副画,有敲门声响起。她全神贯注,一时间没注意到那声音,敲门声于是又来回响了好几遍。法琳娜思绪顿时被打断,有些不满地叫道:“谁啊!”
敲门声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响起来。法琳娜叫道:“来了来了。”急匆匆地跑去开门,结果门一打开,外面居然没人。她愣了一下,心想,肯定是附近的熊孩子在捣鬼!她顿时有点儿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重重将门关上,还没扭头,一双手从背后忽然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法琳娜呆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叫道:“瑟妮娅!是你吗?!”
“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顾时雪讪讪地松开手,笑吟吟地道:“没劲。”
法琳娜半是惊喜,半是情怯地转过身去。顾时雪穿着一身格子条纹的风衣,头戴一顶时下流行的网纱羽毛小礼帽,脖子上系着丝巾,优雅得如同一道清晨初升的阳光。
法琳娜一下子都不会说话,嘴巴张了又张,终于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顾时雪笑道:“我去那个格温顿画社专门打听了一阵,才找到你这儿来的。”她说着,扭头朝四周望去,似乎是想打量一下这个房间。法琳娜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红了脸,急急忙忙地扑到自己的画上,想要将画收起来,顾时雪好奇地探过脑袋:“这是什么?”
画上赫然是她——准确地讲,就是上回在火车上,法琳娜说还没画完的那一副,目前似乎正在上色。法琳娜脸红得几乎冒烟,用身子挡住顾时雪的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还没画好,下次画好了再给你看!”
又问:“你、你不是在教廷国吗,怎么也来鸾尾花城了?”
顾时雪笑道:“四处旅行嘛。教廷国小,又对九夏人不太友好,没啥意思,我就跑到艾尔瑞来了。”
法琳娜问道:“那、那你会在这边呆多久?”
顾时雪琢磨了一下:“两三天吧?”
“两三天........”法琳娜想了想,欣喜道:“好啊!两天之后,我们画社正好会举办一场的沙龙,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顾时雪歪了歪脑袋,疑惑道:“可我又不会画画?”
“没关系!”法琳娜笑道:“又不是只有画家才能去参加那个沙龙,我们带些朋友一起去也是挺正常的事情。画得再好,也要有人欣赏嘛!”
顾时雪点头道:“那行。到时候你带我去就是了。”
又道:“你这边,是只有你一个人住,还空着一张床?”
法琳娜微微一怔,循着顾时雪的目光,看到了房间里空出来的另外一张床铺。约娜死了之后,因为没钱第一时间安葬,所以在那几天内,就只能裹在被子里慢慢发臭。而在将约娜安葬下去之后,她就将约娜留下的被褥都拿去烧掉了,这会儿床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床板。
法琳娜犹豫了一下,道:“原本还有个室友,叫约娜的,前些天.......染病死掉了。”
顾时雪愣了一下,道:“抱歉。”
“没事。”法琳娜一想起约娜的事情,就感觉有一口气像是堵在胸口,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顾时雪待她平静下来,道:“我在这里住几天?”
法琳娜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下子,才道:“不.......不太好吧?我这里又脏又破,还有老鼠.......不适合你的。”
顾时雪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是吃不了苦,还是受不了脏?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可比这里糟糕多了。至于老鼠嘛,嘿,我不是正好带着只猫?”
顾时雪笑吟吟地低下头去。陆望大惊,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抓老鼠这种事情我可干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