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独臂失望的是,哈皮似乎没有看到那本小红书,神色如常。
“你来的路上碰到城卫军了吗?”独臂忽然问道。
“碰到了。”哈皮点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忽然间,哈皮心头一紧,莫非这个独臂男子是在暗示自己,外面都是他们的人?
不,不应该,哈皮自己就否定了这个可能:若是对方怀疑自己,应该直接叫人把自己拿下,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多口舌。
当初他们有人被抓,被残酷的刑讯折磨到失去神智,暴露了他们部分据点和联络人。既然对方有办法用刑讯逼问出那些联络人的情报,逼问出自己的也能做到。
更何况自己只是个进城卖炭的乡下人,贵族老爷的密探不应该如此小心,毕竟平民命贱,杀错了也无妨。
“夫连科还好吗?”独臂继续发问。
“我不认识叫夫连科的人。”哈皮立刻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昨天那个老爷子也问过我认不认识这个人,你们在找他?”
独臂愈发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了,虽然他遮掩得很好,但话语间的目的性还是暴露了哈皮的目的。
按照拜尔德老师这几天的调查结果,凡是提到这个名字,村民们应该都会跟听见先知两个字一样讳莫如深。
昨天拜尔德老师回来之后,还跟他讲了这件事,说那些村民一听到夫连科的名字,都急忙撇清关系,甚至直接走人。如果这个人昨天真的见到了拜尔德老师,并且拜尔德真的问了他这个问题……
在这个前提下,哈皮应该只说第一句话,后面的两句话纯属画蛇添足。
平民们有平民的生存智慧,遵循着一套严格的避灾机制。当一个人在无意识间走出这个避灾机制时,就意味着他有所求。
“炭我都要了。”独臂坐下,审视着这个卖炭的中年人,“你一个秋天能卖出去多少炭?”
哈皮犹豫了一下,挠了挠头:“这个我没算过啊……”
此乃谎言,平民对于金钱锱铢必较,尤其是这种做小生意的人——独臂逐渐发现破绽。
这就意味着哈皮并不是一个常做生意的人,他进城且好巧不巧地拜访了拜尔德老师的住处,必然是有所求,很可能是昨天见到拜尔德之后产生的想法与目的。
现在他们交流的痛点在于都不敢主动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只能隔着一层纱窗互相猜谜。
但独臂的底气更足一些,因为漩涡城已经落入了人民公正军的实际掌控中。就算哈皮是中土的密探,也逃不出漩涡城。
独臂决定进一步加深双方的印象和身份的可证实性:“同志,你是否怀疑我不是来自神许之城,而是贵族的探子?”
哈皮的嘴张得大大的,他牢记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但他不敢。
他此时应该尖叫并逃跑,在街上找到城卫军,大声报告他发现了魔王的探子。只有这样,他才能通过贵族探子的检验,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万一……万一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呢?那他不就是把同志给害了?
就是这一瞬的犹豫,让独臂更加确定哈皮的身份。应该说,是对先知消息的渴求迫使哈皮露出了破绽。
“外面全是我们的人,你装与不装,结果都是一样的。”独臂深吸一口气,“假如我是贵族的探子,现在你已经被抓了,然后送到牢里吃刑。”
“可如果我是神许之城派来的联络人,我也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我们已经暗中控制了漩涡城,我们的人日夜监视城主,就连城卫军也换成了我们的人。即便你跑出去大喊发现了魔王的探子,我们的人也只是会把你带走,然后在一个更严肃的场合想办法证明我们的身份。”
还没等哈皮回过味来,独臂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志,经过刚才的观察,我已经初步判断出了你的身份,你可以不用再伪装了。”
“先知和中土的贵族在白马平原打了一场仗,我们赢了,重创了贵族的联军。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寻找当年失散的联络人,重新整顿我们的力量。”
这一连番的信息让哈皮来不及分辨真假,他当场噗通一声跪下,连声求饶:“老爷!我是真不知道什么夫连科,我也不知道什么魔王的探子什么贵族的探子,求求您饶了我吧!”
说着,哈皮砰砰砰地磕起响头来:“求求您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才也什么都没听到!求求您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老爹老妈年纪都大了,家里十一张嘴等着我去喂呢!”
独臂急忙扶起哈皮,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我不敢知道啊!”哈皮连忙摆手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保证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放我走吧!炭我送你了!”
看着直到此时还不愿意坦白身份的哈皮,独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
把,不可能。他在遇见拜尔德老师后第二天就找到了这里,必然是抱着目的来的。
老师在散播先知重归的消息,此时来打探他们虚实的人,只有可能是当初失散的联络人。
最初的联络人机制只是为了方便散播先知的思想而建立,工作都是做在明面上的。只可惜当初的联络人机制不是为地下联络而建的,否则一定会留下辨别身份的信物或暗号。
结果,现如今想重启这些联络人,难如登天。
看着哈皮的模样,独臂也有些心酸。
哪怕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依旧在隐藏着自己,这个叫哈皮的联络人……不,堪吉斯领的所有联络人一定都经历过非常漫长的苦日子,才使得他们在身份是否暴露的问题上这么小心。
“我们是坐船来的,从齐格领开船,二十艘大帆船。”独臂不管哈皮,继续说着,“我们从荒凉海一路赶来,在近海遇到了渔船。表明身份后,渔民们用渔船一趟趟把我们拉到了靠近海岸的地方,我们下船泅渡上岸,在城外的隐蔽之处集合。”
“我们一共来了两千多人,全都是好手。先知在正面战场带领人民公正军与贵族的军队战斗,而我们来此的意义就是寻找我们失去音讯的联络人,建立敌后根据地,多点开花,进攻贵族的大本营。”
哈皮的挣扎动作渐渐小了一些,眼神里依旧是警惕的光在闪烁。
“我可以带你去看我们的船。”独臂坚定地说着,“船上有大炮,中土的贵族可没有这东西,他们也不会用——大炮总能证明我们的身份吧?”
这话倒是不假,但独臂心里也没底,他不知道哈皮会不会相信他。
“我们正在重建联络人网络——先知建立了公正教会,依旧是信仰女神的教会,但我们以女神教义为准,而非教团的解释。所有联络人都归公正教会管,并且公正教会支部会承担起培训联络人的职责。”
“我们的任务,是让组成了这片大地的人民觉醒。”
哈皮似乎渐渐冷静了下来,那双冷静的眼睛反反复复地打量着独臂,似乎是在评估他像不像先知的部下。
终于,他咬了咬牙:“我跟你们去!”
他已经打好主意了,既然这个人说是要去海上,那他大不了一发现不对劲就跳海自杀,贵族的探子不可能从他的尸体上得到任何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