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开口问了:“那只渡鸦,它能听的懂人话?”
“它可不止,能听懂人话。”
少女看着他,浅浅一笑。
明媚的笑容,让三十三岁,有妻有女的杰弗里司铎,心中都为之荡起涟漪。
男人沉默着,最终点了点头。
他随即回首,勒紧缰绳,身下的角马长声嘶鸣,前蹄高抬,他在兽背厉声喝道:“我们走!”
踏踏,踏踏,踏踏...
兽蹄踏响,奔腾着,自山谷间扬起尘埃,疾驰而过。
杰弗里司铎一骑当先,三名修士分别在他身侧,我跑在最后面的位置,身体微伏,小手紧抓着缰绳,静听耳畔掠过的风,眼睛不禁眯起来,望着前面那道宽厚的背影。
尽管他刚才已经很用心的在掩饰,但那一瞬间脸色微妙的变化,还是被我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在撒谎。
又或者,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看出来了,一如先前在帐篷里的时候,可是我不会再问他任何事,那没有用,只会让本就严峻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他虽然有事情在瞒我,但我并不会因此就认为他是坏人——这个男人,是打从心底憎恨着那些异端,为了不让民众受到波及,为了不再死更多的人,他迫切想要阻止所谓的恶魔破除封印,并为此在努力,拼命着。
经过这一路上的交流,试探,这点我同样看的出来。
只是...
他的上级,恐怕未必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和觉悟吧。
不久之前,我去到山的临时露宿地,确认了村里的人都没事,松过一口气后,在莱恩逼逼叨叨的过程中,沉下心来,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从得知莫斯里海岸溃败的消息,临行前贝亚德在王城对我所说的话,到抵达西尔加亚,却并未直奔战场,反而先来到伍德沃德之森,随即又发现南境涝灾严重,粮草紧缺异常,一场暴雨摧毁了无数西尔加亚子民的田园,导致西尔加亚经济一片萧条,泱泱种植业大国,竟是连行军粮都凑不出来了。
无奈之下,教会第一骑士团仅仅一千五百骑士仓促赶往战场,同样是由于暴雨的原因,行军的路途异常艰辛,许多原定的线路都因为积水或塌方不能走了,我们因此耗费掉比预想多了很多的时间,耗费掉更多的粮草。
而那场几乎快要覆盖整个西尔加亚南境的暴雨,在我们打算离开沉默之堡的那一晚,它及时的停了下来。
再后来,我看到信仰团施展神迹,降雨灭火。第一骑士军团抵达亚雷提恩城外,然而却为时已晚,第三骑士团几乎全灭,战士们从容就义,慷慨赴死,我们夺回了城,安吉尔即刻下令,斩了币行的几名负责人,紧接着贝亚德莫名失踪。
而我展转一圈,最终又被那个可以传送的神之遗物送回到了这里。
再来,就是直面异端,直面小丑。
小丑对我说过的,奇怪的话——他似乎对我所拥有的能力感到意外和惊讶。
可如果根据教会的说法,小丑是为数不多当年跟着大恶魔的真理之门元老级成员,他并非议员,却杀过至少两名议员,这样的人至今还没被内部处理,还能负责这次的大行动,想必在真理之门地位非常高。
那么,他不清楚那个实验的几率有多小?
小丑在察觉到我的混沌之力以后,紧接着表现出来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很意外,他对我说“原来如此,这股令人憎恶的力量,就是你的秘密”,而不是“原来是你,你竟然活着,实验竟然真的成功了”,类似这样的话。
很明显,他并不知道我的混沌之力是怎么来的,他对此很吃惊,并且表现出了浓厚的感兴趣——他以为我是拥有深渊力量的人类,他说我是“扭曲的,可悲的生命”。
在小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战斗正处于最激烈的阶段,我当时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了他的态度,忽略了异教徒言语背后的意义,但那些话语刺痛了我,被我记在心里,直到又回去小村子,到了山涧,我在莱恩的那间小木棚里,慢慢想清楚了这些事。
小丑不知道“实验”。
不仅仅是他不知道,似乎连那个舞姬都不像是很清楚的样子。那个女人同样察觉到了混沌之力的气息,但她只是试探性的问过我“怎么回事”,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便没有再深究了。
丹尼尔推测,那个舞姬在真理之门的地位比小丑还要高,她有可能和前首领“大恶魔”关系密切,西尔加亚的行动几乎是她一手策划。假如实验真的是异教徒所为,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在察觉到混沌之力的第一时间,应该会做出些什么,或者会再多说点什么。
然而她没有再多说。
所以我想,她或许对此也是不清楚的,至少知道的并不多,不足以让她做出“这里可能有人是深渊,可能是实验体”这样的推断。
她不清楚。
小丑也不清楚。
如此耗费人力和资源的庞大“实验项目”,真理之门目前出现过的议员、首领级人物,居然没有一个人清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间“诊所”并不属于异教徒。
安吉尔在骗我。
在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我蓦然联想到当时传送过来的那个地下监牢,阴暗的石壁,腐朽的气味,隐约的惨叫,那里的环境,隐约和伊琉什曾经用幻灭为我制造过的环境,那条阴森可怖的走廊,竟是那般相像。
最重要的一点,那地方正好位于伍德沃德之森西面,那是我曾经“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地方。
想清楚这一点的瞬间,我寒毛都炸起来了。
不可能的...
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那太过于玄幻,以至于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教会搞那种实验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吗,从各种意义上都讲不通,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即使内部斗争再激烈,也不可能演变到需要研究莫名其妙的力量来让某一方获取最终胜利。
没必要。
更没道理。
这只是我胡乱的猜想,我打从心底不愿相信这件事情,然而“怀疑”一旦产生,人就会在发生某些事情的时候,忍不住会朝心中怀疑的方向联想,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