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商王子受的重甲摆在营账里面，就让人有点不太习惯了，黑漆漆，铁沉沉的一大坨子，都没多少装饰，也就是用黄金滚了个边，用白银勾勒了一点鸟纹而已，比起其他贵族那花枝招展的盔甲来说，简直是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子历史浅薄，没有传承的味道来。

在热火朝天的冶匠当中，一个浑身蛮肉的壮汉显得尤为扎眼，此君不同于其他冶匠一样穿戴得整整齐齐，也没有手持坩埚和雕琢打磨用的工具，更加没有用于搅拌青铜合金液的长钎等工具，而是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锤子在一座怪模怪样的炉子边上忙活着。

比起青铜来说更加灼热的金属被钳子夹出来，高温让空气都扭曲起来，这壮汉将它放到一个黑沉沉的铁块上面，用钳子夹住，然后提起锤子用力一砸，火星四溅，在结实的古铜色肌肤上燎出几点伤痕来。

在锤子下面，这不同于青铜的坚固而且耐烧的合金宛如面团一样变形，随着不断的锻打，它也慢慢的变得坚硬起来，每一簇火星都是里面多余的碳和硫杂质被烧掉的痕迹。

折叠，敲打，再折叠，再敲打，机械而无聊的过程，细密的光粒子顺着钳子传导到这灼热的金属块上，让它保持一个相当的高温状态，并且顺着粒子的流动生成更为规整的同向晶格。

“嗤！”尿淬法腾起一股子骚臭味，接着就是叮当一声，不同于温润的金色的青铜，一块寒光四溢的金属丢在工件台上，由其他工匠浇筑上青铜把手。

“呼~”子受擦了把汗，打铁这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不过，经过测试，宵练的力量也可以用在这种锻造上，保持金属的温度，并且提高生成的晶格的规整度与一致性，这样就意味着这把剑不是铁剑，而是钢剑，还是钢质相当不错的钢剑。

“大王，这是.......恶金？”因为铁比铜难以融化，所以，这种无法很好融化塑形的矿石，还会产生大量的锈迹一点点变成铁渣的金属，就被大家讨厌，认为这种金属是“恶金”，满身红锈如血液，既不好看又没法拿来做成工具武器。

但是，商王却特别喜欢这种恶金，而且还摸索出了锻打法来讲恶金锻打成型，这种技术在商的核心区域已经有所发展，不过，主要还停留在早期铁器和偶尔运气不错打造出来的钢制器具上。

真正能够稳定出钢材料的，只有子受这种大力出奇迹的方式，而他又不是专业铁匠，导致在即便大家发现铁也可以熔炼的现在，铁制产品也很少出现，更别说钢制产品了。

“大王，为什么你如此喜欢这些恶金？”寒光闪闪，凶气逼人，一点都不如青铜那边温文尔雅，淡淡的金色，泛着一丝丝青色，美丽而厚重，就好像是一个礼仪周到的贵族君子和一个满脸凶相的强盗放在一起。

这种审美上的排斥也是贵族阶层和高级武士阶层对于恶金武器不好感官的来历，当然，最主要的是，子受弄不出来不锈钢，所以，这玩意儿保养起来比起青铜要麻烦多了。

一不留神就锈给你看，而且过于的坚硬，韧性和耐磨性也不如青铜，青铜剑可以时隔千年依然锋锐无比，但是钢铁剑的话，你用几次不磨刀就钝了。【青铜的耐磨性能确实卓越】

结论就是，除非你拿的是商王怪力乱神打出来的钢铁器，否则早期的铁器确实还不如青铜好使，那么铁制农具的发展为什么如此迅捷，那当然是因为铁便宜啊！震声！

在古代，铜也是贵金属之一啊，青铜武器受限制于铜和锡的产量，相比铁器昂贵多了，所以，当铁器发展起来，成本下降的时候，铁制农具和工具普及起来比青铜要容易快速得多。

“因为好用”子受随口说道，很快，那边的匠人就将他新作的钢剑打磨处理好了，这是一柄做工相当的粗糙，但是又有着奇异的精致云纹的长剑，做工粗糙是指子受的打铁技术仅限于把这把剑敲得勉强像是一把剑，并且它不是弯的。

工匠们花了不少功夫，才把这玩意儿打磨修正到凑合看得出来是一把剑的程度，但是，其表面上布满了瑰丽的云纹，在日光下反射出灿烂的光芒，好似一把白银铸造的武器。

最后的修饰工作是子受自己做的，用宵练来继续削，反复的忙活之后，终于，他把这根相当沉重粗壮的应该称之为不规则锻钢条或者钢棍的玩意儿，硬生生的靠卓越的雕刻技术和削铁如泥的宵练，削成了一把八面汉剑的规格。

估摸着后人挖到这种东西的时候，人都是傻的，商代使用切削工艺制造的百锻钢武器，如果不是子受真的不知道怎么把一个钢棍子敲圆或者削圆，那么后人可能要挖到更奇怪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机加工切削的无缝空心钢管——就是一根实心钢柱削圆，然后镗出个孔来的那种。

削下来的碎钢片就在其他季氏家臣和贵族看鬼神的目光当中，用手指给你撸直了，然后直接用锤子冷锻成一个个更不规则的奇奇怪怪的金属片片，由工匠们钻孔穿成一串串看上去充满了不对称美感，又因为漂亮的云纹，好似雪鹤羽一样的金属片。

“这些东西就赏给你们了”

“这......干嘛用的？”

“镶嵌在皮甲上，比青铜和铜皮好用，也比厚皮革好用。”这倒是大实话，镶嵌皮甲，还是镶嵌薄钢片的皮甲在这个时代确实是降维打击的防护用品。

“好了，今天的休息就到这里了，那些蛮子还没来的吗？”子受可不是真的没事情做来打铁的，他是当着其他人的面打的铁，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试的剑，然后再用手指把坚固无比的恶金碎片给撸直再敲打成片片。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能够展现商王的勇武呢？那些觉得商王快四十岁了，年老力衰，王子年幼难堪大任的贵族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一样，哦，抱歉，在他们眼里，鬼哪有这个披着人皮不明生物可怕啊！

在这个时代，君王和狼群的狼王的区别不大，一旦年纪大了，威望就会渐渐下降，不能带队砍人的君王在这个时代是严重不合格的，再加上子受最近一直都在用权谋手段，确实很容易让贵族们轻视与他。

然而，在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御神剑如使唤婢女，空手撸铁似折草的蛮力或者说“武德”之后，大家就十分顺从了此时的道德习俗，皆臣服之，这就是以德服人，嗯，别误会，这个成语是黄帝那会儿的事情了，所以，此时已经有了这个词，子受没法给大家整点新词出来。

但是，他重新定义了什么叫以德报怨，本来在前一天听商王说要对羌人以德报怨，开放互市，卖粮食、茶叶和青草给他们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大王是不是年纪大了，不复当年的豪气与英武，结果，今天大家就明白了，以德报怨的德，指的大概是“武德”。

“大王难道要把这些恶金卖给蛮子？”

“你想啥呢？”子受撇嘴，“这是用来让蛮子老实掏钱，而不是掏家伙的。”随着来交易的蛮子的数量变多，也开始有羌人部落看上了这些商队的富裕。

当然，他们不可能来冲商军大营或者攻击在大营边上的随军营地，那简直是给商人送军功和奴隶，但是，他们瞧上了那些做完买卖回去的小部落和牧民，还有觉得自己可以趁着现在还没有变成火线，准备再做一票的商人队伍。

偏偏之前他们交易了不少的青铜器回去，做成了青铜武器，这导致好几次都得手了，最起码抢劫那些小部落和牧民是得手了，所以，子受不得不请出这种重型钢剑的武德来报答一下对方抢劫自己客户的怨恨了。

“恶来，你拿上这把剑，去周围，看见有羌人抢劫，就全杀了。”

“全杀了？”

“对，全杀了，不要让羌人觉得我们会去救他们，而且这贸易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之前是买卖茶叶、大黄等东西，子受可以无动于衷甚至大赚一笔，但是，尝到甜头的商人开始买卖粮食和青铜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严肃了。

他不能直接下令禁止，因为利润太大，而且商人本身靠贸易来发展的，这些商队背后都有大大小小的贵族，在利润面前，他们没倒卖军粮已经是道德相当高了，也是相当有觉悟了，可是就算不是军粮，这些东西也属于是彻底的资敌了。

子受没法拿这些乌合之众的贵族开刀，因为人数太多了，处理起来估计自己内部就得先乱一阵子，现在羌人大部落纷纷赶到，本来压力就有些大，再内部出点乐子就更麻烦了。

可是，我拿你卖东西的没办法，可是我可以把你顾客都宰了啊，理由也很充分，一起杀的原因是避免这些东西落入那些敌对的羌人手里——虽然来这里交易的，不管是什么来头，都肯定不会傻到宣布自己是从羌人大营那边过来的啊——因此，对于这些人来说，也确实是一个哑巴亏。

你说贵族们有意见吗？答案是没有的，因为商王不等他们有意见就宣布，抢回来的东西自己只拿一半，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剩下的那一半还可以再卖一次啊！

就算不能再卖，也相当于只用了一半的货，赚了全部的钱，他们能有什么怨念？至于说商业信誉的问题嘛，这不是有马匪嘛~

马匪手里为什么有商军制式武器......嗯，当然是这些马匪夺走了护送的商军士卒的武器干的！

还有他们还抢劫了商人的运输队，里面有商军的制式箭簇什么的也是很合理的对不对？

如果羌人要质疑，那就得陷入一个证明自己到底吃了几碗粉的场面：他们得先证明自己不是马匪，可问题来了，羌人部落有没兼职过马匪的吗？答案是没有。

所以，说这不是马匪干的，或者羌人没有马匪干这种事情，他们自己就是第一个不信的——那些大部落现在就在假装马匪抢劫那些跑来和商人交易的小部落的好么！

但是，你要说全是羌人马匪干的，这个问题也很严肃，因为边境上没有兼职过马匪的商军和商人贵族那也是不存在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马匪，亦或者说，人人都是马匪~”子受如此给其他人解释，然而，没人听得懂他的梗在哪里。

经过实战的检验，恶金武器第一次走入边境贵族们的眼里，虽然在沫都经常跟着商王打仗的那些军将和军官也都知道恶金武器好用，可是在边境的贵族，因为消息传递速度和传递失真的问题，再加上一贯的惯性思维，还是觉得恶金武器并不好用。

但是，这次，诸侯会盟的时候的，发现商王打造的这种恶金钢剑，是真的好用，尤其是在恶来和飞廉这种壮汉手里，砍人的时候，就只差没闭着眼砍了，管你是什么玩意儿，青铜剑也好，步戈也罢，举着的是盾牌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身上是皮甲还是铜甲都一样，一剑下去全切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