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可为什么?
甘雨神情有些恍惚。
...这名士兵,分明是在守卫倒下的那人。
可是..她觉得心脏的跳动有些急促,可是,可真相不是那人屠杀光了层岩巨渊的所有守军么...?
这名士兵,为何要保护浮舍?
她不明白。
甘雨不知道,但内心有另外一个声音替她做了回答,‘这只是那人的伪装而已。’
是了,许是伪装,许是那人故意做出这般虚弱的模样...只是再利用他们。
可...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有些许动摇了。
那个人不会这样的,他从来就不会露出脆弱的模样,他是很爱面子的家伙,小的时候是这样,老的时候也是这样,从来便是如此...就算他背叛了,就算他被杀死了,他也是昂着脑袋死去的。
甘雨还记得小的时候,那时的她尚未化形,夏日婆娑的午后,他们在奥藏山遇到了兽境猎犬,猎犬扑将过来,森然的牙齿快要触及到自己的肌肤。
少年将小麒麟抱在了怀中,猎犬一口又一口地撕扯着那人的后背,鲜血四溅,麒麟害怕得哭出了声,少年嘴角却扯出笑容来,他轻轻拍着麒麟的小角,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道:
“不要怕...师兄在这儿...不要怕。”
他的怀抱如岩石般让人安心。
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伪装。”
...甘雨轻咬着唇,她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杂念驱赶出去,再抬起头时,灿金色的眸子深处酝着深深的雾霭。
混乱一片,耳畔深处响起了重重的低吟,这些声音来自于她的内心深处,执妄般的心魔撕扯着她的心灵,扯出了两半。
甘雨从未感受过如此混沌。
‘我的名字叫做伯阳。’
‘你告诉我,我是合格的千岩军了吗?’
——“千岩牢固。”那士兵道。
深渊怪物们铺天盖地碾压了过来,污秽的气息似要将他们给吞噬,隔着两千四百年的时光,甘雨甚至能看到祟物的利爪,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一切都是那么的近在咫尺。
一时之间,在灵魂颠倒混乱中,她竟分不清现实与过去,虚妄与真实,她似又成为了那只奥藏山下的小麒麟,怪物嘶吼咆哮,而小麒麟所能做的只剩下哭喊,只剩下一声又一声地哭泣。
她能看到那怪物血盆大口中的森然獠牙,就在下一瞬,便能触及到自己的身躯。
就在下一瞬。
“重嶂不移。”
邪祟再也无法前进。
隔着两千四百年的时光——
那人再次挡在甘雨的面前。
浮舍抬着头,畅然地大笑,那笑声似要穿透云霄,久久地回荡在这个世界,那银白色的长发散在冰冷的夜空中,两只巨臂自背脊中破开,雷光闪烁苍穹,万物晦暗又复清明,天下地上,唯有此道背影!
甘雨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她缓缓地呼了一口气,眸子垂了垂,那阴霾般的色彩如潮水般褪去,慢慢地恢复了清明。
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只是,过去的投影而已,她为何会如此的混乱?为什么会想到如此久远的事情?
就算是真实的怪物,也不是如今她的一合之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甘雨略有些发怔地注视着面前的浮舍...那在风雨与血海中酣畅大笑的浮舍。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这是千岩军的誓言。
甘雨自是知道这句誓言。
“我将以此身护阵,傩佑抜魔。”
他如此道。
她看到那人在苍茫大雨中,在漫天硝烟中,拾起了少年士兵的制式长刀,那柄千岩军制式长刀,很老旧很破烂的兵刃,刀锋间泛出了血般的铁锈,老得就像是他那个人一样。
浮舍擦去了老刀上的锈斑,老刀亦有清光,那人拖曳着刀,低垂着头颅,向前走去,黄昏日暮,他独向血海尸山。
——“夜叉一族,腾蛇太元帅,入阵。”
天地间回荡着他的声音,也久久回荡在甘雨的耳畔中。
甘雨下意识地..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去追他,想要跟上他的步子,她向前探出了手,可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
投影消失了。
层岩巨渊又恢复了平静。
熏染的夕阳渲染银白的细雨,暮色已然四伏,雨线斜斜地交织在白天与黑夜的空白处,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