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哎呀,欺负小孩子可不好。”勒花天义体上的扬声器发出雪女的声音,“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孩子。除了堂东委托去摘星阁的数据我检测不到,其他时候她都在我眼皮底下。”
云晓镜不理雪女:“我曾亲眼见证过1001年的你,那时候你至少是带着自己的主见接近桂堂东,现在却活成了一个跟班,这真的是你期望的改变吗?”
“我……我不想在不同的身躯上流浪了,那样的日子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帅气,但于我只是一段痛苦,在破碎的灵魂里加入更加破碎的灵魂碎片,它色彩斑斓却无法拼合成一个整体,于是我的灵魂变得越发怪诞。
追随桂道友,至少给了我一个框架,将我的灵魂约束进去不再发散,当有人问我‘你是谁’的时候,我可以回答‘是桂道友的内卫总管,是对桂道友最忠诚的人’。”
勒花天抚摸着自己的义体:“桂道友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我从未知晓,我这样的存在还能拥有完全属于自己,活动起来轻盈迅捷的肉身。
他的发明帮助了许多人,我的部下里,原本有练功练到疯魔的精神病,有轻度丹药成瘾,有断手断脚的残疾人,有先天不足的弃儿,还有那些犯了错,被社会层面判处死刑的人,
我们这些被社会主流抛弃的边缘人,通过义体找回了自己作为人的尊严,与集体的联系,所以我很感激他的所作所为,完全赞同他对世界秩序的颠覆,他能拯救我,自然也能用更多发明让更多人变得更好。”
“这一点我可以承诺。”
雪女说:“在新的世界,人的生活仍有高下之分,但完善的救济制度和分配制度将会救济弱者,缩小其与强者的差距。
或者说,新的世界强弱之分脱离了个体的努力,这样,个体不同的能力带来的差异就被解决,一切都将归于我的,以及堂东的意志,我们按照自己的标准把力量如工具般授予,也如同工具般剥夺。
到了退休年龄,人必须交还自己的力量,不可馈赠给自己的下一代。只要力量不形成垄断,只要堂东变成最大且唯一的垄断,那么这个以力量为准则运转社会就会变得更加公平。
对于一部分持续传承的修士家族来说,堂东将会是臭名昭著的独裁者,然而对从未与权力有缘的底层修士和凡人来说,独裁又怎样?这独裁者不是带来了超乎想象的公平?
相信自己,勒花天,你追随堂东是你一生最正确的决定。在新的时代,堂东的身边一定有你一席之地,因为在别人互相算计的时候,只有你在做实事。
哦,还有你,黄金律,我亲爱的姐妹,你我的纹章将出现新世界的旗帜上,无论是我,还是堂东,都会全力支持你完成自身的转变。
你在我们计划的未来里很重要。”
此话不假,黄金律的重要之处在于,她与其他异域之神不同。而面对迟早要到来的众神回归,单凭遗留于世的力量胜算不大,因为那些同样是回归的众神所熟悉的,甚至可以说玩剩下的,桂堂东必须为这颗星球拿出一些新东西。
而黄金律的存在就属于“新东西”,所以在茧中,当桂堂东清醒的时候,雪女建议他为黄金律打造一具义体,用来收容黄金律,并使之成为对付众神的兵器。
他可以利用黄金律对他某种程度的依赖和迷恋,去控制黄金律为他所用,开发兵器以外的用法,比如和她一起创造战士。
桂堂东没有着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年岁让他的外表变得冰冷,而内在却越发火热,当雪女从勒花天那里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桂堂东挥舞手臂,砸碎了一个新世界。
“这是你第22次毁掉你创造的世界。”雪女从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颈,“我以为你已经念头通达。”
“正因为念头通达,架设一个可以良好运转的世界才是如此……艰难。”
桂堂东说:“我精挑细选出了出身不同,地位不同,立场不同,三观不同,但都有独立思考和表达观念能力的三万七千个样本,企图了解,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一个变得更好的社会应该是怎样的社会?
我知这些样本数量不够,还不足以概括社会的精神面貌,但单单是这些样本已经表明:在现代背景下所有社会层次的公共议题,从来不是正确与错误的对抗,而是正确与正确的对抗。
每个人提出的观点都是正确的,但资源暂且有限的情况下,所有的正确被迫在框架内去抢夺资源,一个正确的资源多一些,都代表另一个正确的资源少一些,而统治者的责任就是衡量每一份正确背后的影响力和代价,做出相应的抉择。
比如,一位城市里的居民向我提议,应该压低粮价与肉价,并把重点放在作物口味的改良,让城市里的穷苦人吃上更便宜更美味的食物,摄入更多的肉类。
而一位农民的朴素愿望是,他希望地主少收些粮食,还有自家养的鸡,卖出的余粮与菜蔬都能卖出高价,他认为城市里的人都很有钱,多刮一刮城里人的钱,救济农村的穷苦人。如果有钱有办法,官府里的人应该想办法增加粮食产量。
显然,我可以通过抬高采购价格,再给予城市里的买方补贴的做法满足他们在价格上的不同诉求,那么口味与产量的优先之争呢?
这两种诉求都是正确的,而产量更正确,因为在有的地方,人会因吃树皮噎死,所以关于粮食方面的投入,一定是先以不会饿死人为目标,所以资源优先集中增加产量的相关研究。
但是,我这样做必然会得罪城市里的部分居民,因为我没有满足他们的诉求,人是没那么讲道理的,在顾全大局之前,每个人都会先顾全自己。
而且,正确并非一成不变,时间的变迁将让正确的诉求发生改变,正确又会繁衍出更多正确,而且即便是同一个人,也会在自己的正确上犯糊涂。
我曾问过一名有见识的农村妇女,她说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在她那里,如果女人怀了女孩,有可能要被人工流产或者丢掉,因为女人能提供的劳动力有限,人们更渴望她生出男孩,长大之后充当劳动力。
所以,她有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禁止流产和弃婴,无论生下哪个性别的孩子,一家人都必须尽心竭力的抚养,流产就是谋杀生命,是在造孽。
我问她,禁止流产是在所有情形下都禁止流产吗?比如一个女子被逼奸,那么她如果不想要,流产是否算谋杀生命的造孽呢?
她被问住了,而一位练气境的女修则愤愤不平,说流产是女性与生俱来的权利,禁止流产是文明的倒退。
她们说的都对,一些情况应该阻止人工干预,一些情况又要人工干预,一些时候要讲自由,而另外一些时候要讲道德……这就是正确与正确的碰撞,使得现实执行时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走中间路线,最后实际的政策不符合每一个正确的预期。
每一方正确的受众都认为自己是主流群体——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嗓门比较大。但有了代表主流的幻觉之后,他们便觉得中间路线让自己为代表的主流群体利益受损,于是愤愤不平,既把别的正确打为少数派和错误,又把怒火发泄在政策制定者身上。”
桂堂东抬起头来:“于是,社会在一次次正确大赛里撕裂,而我臆想的现代社会则在撕裂里崩塌,我只得摧毁它,然后开始下一轮文明的模拟建设。”
第五十四章 二战 6
作为人类,桂堂东从平面的角度去畅想世界,视野终究是狭窄的,足够了解人心却难以评估时代潮流,所以他需要异域之神的力量,以俯瞰的视角去观察并尝试构筑世界,然而,宏大叙事冰冷无情,忽略人的意志与感受,而这份理想与实际的偏差一点点累计,会变成毁灭文明的洪水巨兽
因此,从异域之神的视角模拟之后,桂堂东的烦恼更多了,雪女建议道:“不如,你来成为真正的异域之神。”
“你是让我回归成为你的一个数据人格?”
“你本来就是我生下的数据人格,只是偏差让你成为不孝的逆子。”
雪女说:“在终将回归的众神威胁面前,你我必须通力合作,尽可能的从世界可持续的压榨出潜力,化作守卫我们共同的故乡的地方。
你需要我的力量,我需要你来可持续的压榨世界,我们作为两个存在的时候有分歧,那么我们合二为一不就好了。你是我,我是你,我还能反对自己不成?
当你有了异域之神力量的时候,你无论创建什么样的世界都不会有崩塌的风险,我们这样的存在就之所以被称为神,就是因为我们能够修改规则。
想想看,如果你掌握这股力量,你的敌人将化为尘埃,你下属们的勾心斗角被压制,那么对你有异议的人,不会说出一条反对意见,被迫为你直接或者间接的服务。
你先把框架搭出来,为社会打下基础,而后你再花费若干年的时间是试错,是修补,去改变。”
“那也意味着,我会被你彻底掌控。”桂堂东说。
“你已经献祭了许多东西,包括你自己,为何不把你仅存的一点东西都献祭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