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是无所不能的,但他们会索要代价,只要愿意支付给魔鬼代价,他们就能为你实现任何愿望。我很喜欢魔鬼,很多时候他们比人类可靠,从不背叛契约。”零号的口吻像个经历过的很多的过来人,有点沧桑,“我也是一个魔鬼,当然就能帮你找到你的朋友。”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雷娜塔问。
魔鬼与浮士德的赌约代价是灵魂,如果浮士德沉迷而停滞不前,那么浮士德的灵魂就将永远归魔鬼所有。
灵魂是什么东西?雷娜塔并不是很清楚,在她看来灵魂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看不见又摸不着,如果拿这种东西就能和魔鬼做交易,那实在是太划算了,自己并没有损失什么,既然看不见,就不会心疼。
“你咯。”零号咯咯咯地笑,有点得意,又有点娇俏,好像雷娜塔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她的陷阱里。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雷娜塔抱紧了自己的佐罗,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在黑天鹅港就这么一个,她不能拿佐罗去交换,每天晚上她都得抱着佐罗才能安然入睡。
“不是你的东西,而是你这个人。”零号说,“我确实无所不能,可唯独无法靠自己离开这里,需要有个人来帮我的忙。如果你愿意成为这个人,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朋友,也能和你一起离开港口,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莫斯科。”
零号的话精准地打在雷娜塔最孱弱的心尖上,在雷娜塔的认知中,莫斯科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天堂中的天堂,去了那里就会拥有美好的一切,因为列宁号带来的所有东西,就都是从莫斯科来的,裙子,丝袜,高跟鞋,香烟美酒还有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的话语中好像总是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会轻而易举相信她的话。雷娜塔看着零号的眼睛,自称魔鬼的孩子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哀求的神色,虽然她说的非常好听也很诱人,但大家在立场上还是雷娜塔更占据优势的,如果她点头契约就会成立,即使她拒绝也没有任何损失,只是零号自己又会是一个人,坐在见不得光的零号房间里等待更多的手术。
雷娜塔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她遭受过的对待没有零号多,但是大家都经历过一样的事。零号的手腕细瘦如柴,铁链的环扣在上面留下经年累月的伤痕,雷娜塔想象着她一个人每天都趟在这里,没有人陪她玩,全世界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连名字都没有,存在的意义就是被采血和注射药物,偏偏这样她还能笑。
大家都是一样苦命的人,互相握手帮个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见过一个姐姐么?”雷娜塔小声地在自己胸前比划,“这里很大很好看,喜欢穿蓝色的毛衣。”
“她叫朝潮,对不对?”零号诡秘地一笑,“她确实是个性格很好的人,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找到她,不过一定要快,最好今天晚上就去,不然再过不久我们就没机会了。”
“为什么?”雷娜塔不太懂,零号的口气听上去很急。
“这个你不用管,也管不着,大人们想做的事情是不会告诉小孩子的,小孩子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反抗,我们只用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零号用眼神示意雷娜塔凑近些,贴在她的耳边小声低语。
由冰青色组成的地下洞穴里,龙族的尸骨仍旧傲然挺立,便如那些陈列在博物馆中的霸王龙塑像。男孩漫步在这具骸骨的身边,仰头看着这位曾经的老熟人,从骨骼到头颅,每一处都散发着似曾相识的气息,龙族看待同族的时候从不以外貌决断,而是像狗群一样单凭嗅觉来确认,他们能察觉到彼此身上独特而强大的血统。
“又见面了,我还记得我们曾以鲜血为证的誓约,誓言彼此并肩作战直到血流尽失为止。如今看来真是些老掉牙的笑话,每一个人都没有遵守誓约到最后,大家都变了很多,有的人再也见不到了,有的人褪去了往日的光环,獠牙与利爪尽数蛰伏,变得像个谨慎卑微的小宠物。”
男孩抚摸着龙的骨骸,低声细语,他缓缓飘向半空中,正对上那双大理石般的眼睛,这是这条龙身上保存最好的部分,除了失去灿烂的色泽,一切都如活着时的模样。
他划开手腕的动脉,浓腥的鲜血如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坠向骸骨的头颅,然后沿着那些崎岖的蓇葖和鳞片淌过每一寸肌肉,没有丝毫撒漏。
奇迹发生了,这在赫尔佐格看来已经死去了上百年的尸首再度颤抖起来,死去的下半身仍旧在那把莫辛纳甘刺刀的制约下死亡,但在那以上的部分缓缓开始挪动,就像一个沉睡了太久的巨物活动自己僵硬的脖子,生物活动所必要的神经传输在这一幕面前完全违背了科学的法则,巨龙的鳞片如展翅那样依次开合又闭拢,眼睛里亮起淡淡的金色微光。
“好久不见,朝潮。”男孩轻笑着说,这是他难得的温柔,世界上大概只有朝潮曾经见过,他的声音不再那么冰冷,清越的像是恋人间的低语。
蓝龙的苏醒并无史书中所载的那么暴戾,反而更像大梦初醒的睡美人,她紧紧盯着男孩的面孔,花了些许时间才能判断他是什么人,在那种身体机能完全停止的情况下,就连思绪也是中断的,她的记忆仍旧停留在被莫辛纳甘刺中的前一瞬间,遍地都是灰色装束的军人,手里拿着最原始的武器向着她冲锋。
“我该……叫你什么?”蓝龙说话了,还带着些许的犹豫,声音清冽如水,让人想到林溪间流淌的清泉。她记起来眼前的人是谁,虽然知道他曾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但作为一个放在当代会被称为是大和抚子的温润女孩,生气这种感情对她来说实在是难得的体验。
“李雾月吧。”男孩淡淡地说,“我去中国的时候没有能找到你,据说你好像已经被那里的屠龙世家杀了,所以我就在中原待了一阵子。恰逢是朝代更替不久的乱世,想着索性在这里扶植一支自己的势力而建立起了西夏,就也为自己取了个人类的名字,我还挺喜欢的。”
“你……好像变了很多。”朝潮说,她能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但是说不上来,记忆里的李雾月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但还不至于连表情都没有。
“我学着尼德霍格的手段抛弃了自己的感情,自然就变成了冰冷的石头,这世界上能让我有所触动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李雾月伸手轻轻抚摸着朝潮的头颅,眼底里流淌着淡淡的光,他已经无法理解这种名为怜惜的感情了,但并不代表不会拥有。
邦达列夫误解了一件事情,他以为李雾月和朝潮之间有一腿,作为一匹种马,看到男女之间的关系他总是会用他的下半身来思考。
可对龙族来说,他们是可以无性繁殖的,尼德霍格创造过白王和八位君主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使只有一条龙,只要力量足够强大就能缔造生命。
至于性别这个问题,则是龙王们自己的选择,能以想要的形态来出现,如果有人能够近距离仔细观察龙的身体,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更本没有象征两性的器官。
如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历史上就曾是匈奴王阿提拉,那会儿的他可不知道坐拥多少后宫,考虑到后来的她以夏弥的身份出现,两个跨时代的故事放在一起,就妥妥的美少女开三千后宫的剧本了,能让一群天天做美梦妄图左拥右抱的男人羡慕到发疯。
李雾月和朝潮的关系友好,只是因为他们在最遥远的那个时代率先签订了契约,是维持最久的战友。也是因为有这两个前车之鉴,其他龙王们才放下戒备选择彻底的合作,最终成功给予尼德霍格致命的伤痛。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朝潮不太理解,失去感情固然可以少了很多痛苦,但也意味着缺乏对世间万物的感知,不再会特意欣赏某种东西,所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千奇百态,在龙王这样的力量面前看起来就是自己也可以捏造出来的产物,提不起任何兴趣。
“黑王赐予我们的血统其实是种诅咒,只要他不死,我们永远都是他控制下的奴仆,受他驱使,按照他的意志行动,所以我们才会选择一起背叛他。”李雾月说,“可即使这样,那种潜藏在血统中的威压控制依然无法抹灭,绝大多数龙族生来都暴虐嗜血,视身边的一切为仇敌,吞噬友人灭杀亲属。你曾经教给我来对抗这种狂躁血统的办法,但很可惜对我来说没什么大用,只能有效一时,而不能有效一世。”
“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了。”李雾月淡淡地说,“我曾按照你说的,试着寻找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眼睛一亮,我去过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遗憾的是即使我还拥有感情的时候,整个世界对我来说依然乏味。也许早在我诞生的时候就不该被赐予风的力量,它让我能轻易踏遍想去的地方,早早就欣赏过了一切,再也找不到能让自己放松的东西了。我只能选择释放自己的本性,让血统里与生俱来的渴望成为我追求的唯一,否则我迟早会因为无聊选择自杀。”
第187章 黑天鹅之死(七)
朝潮的眼神里流淌着说不出的难过,如果要在八位君主当中排个顺序,那么她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异类。
作为第一个发现黑王奥秘的龙王,她首先想到了对抗言灵皇帝的办法,那便是强行压抑下自己的嗜血渴望,类似于人类手中爆血手段的对立面。
但这相当于对抗自己的天性,并不是每一位龙王都能轻易做到,朝潮先把这个方法教给了自己的妹妹,然后是李雾月,这几位龙王成为了背叛之时出力最多最具威胁的角色。
他们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不一样,参与这场叛乱的初衷并非夺取黑王的权与力,而是想要自我的救赎,因为唯一的黑王一旦死去,就没有什么能限制住他们了,自由对任何种族来说都是最渴望的东西。
可现在有的人变了,时间往往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朝潮不禁想去过去的李雾月,虽然说不上什么可爱可亲,但至少是个会偶尔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朵蒲公英递过来,一起吹散用风让它们远去的烂漫男孩,现在身上却找不到半点过去的影子。
“你要杀死所有的龙才罢休么?”朝潮问,“就像尼德霍格那样?”
已经很少有龙王会称呼黑王为父亲了,背叛过之后彼此间就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用名字来直呼黑王更像是一种立场上的表态。
“那样就更加没意思了。”李雾月微笑,“我的目的是寻找乐趣,杀戮欲只是其中的一种,反正都要杀死别人,那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动手呢?培养些自以为是的家伙,看着他们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沾沾自喜,最后双手溅满鲜血也别有风味。”
他凑近朝潮,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所有龙族都死去的话,我就没人可以分享胜利者的喜悦了。你明白么?我想要看到身边的你或者其他龙族,得知我所做的事情之后那种震惊难以置信的眼神,那对我来说是为数不多会感到开心的时刻,我的快乐需要建立在同族的痛楚之上。”
朝潮在李雾月的眼中看到了淡淡的玩味,他确实是个胜利者,自始至终掌控着一切,就连朝潮现在唯一的秘密也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1909年的那场生死之战后,朝潮急需一个地方疗养自我,以她对水的掌控能力,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处并不难。可她却大费周章,从地中海一直到西伯利亚的东北部,里程之长快饶过了半个地球,为的就是取回妹妹的卵。自她苏醒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确感觉到卵就在北冰洋中,只是因为很快就遇上李雾月,发现这个男孩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可以称为战友,于是撒了个谎,说自己得去找妹妹。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现在的李雾月很难用常理去沟通,这家伙已经变成了某种混沌的恶徒,放在人类中间会被称为少有的反社会性人格。龙族作为极具智商的高等生物,情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李雾月抛弃了七情六欲,转而就成为了这种龙,嗜血的暴力渴望转变为更上一层的施虐之心,死亡并非他所想,他人的痛苦,泪水和绝望反倒会让他欢愉到狂笑。
“她在这儿,对么?”李雾月轻轻抚摸着朝潮的右眼眼眶,这里是她身上保存最完好的地方。
朝潮本能的想要抗拒,但李雾月只是给了她一点点足以短暂唤醒她的鲜血,把控的尺度非常好,尽管上半身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在力量上她仍旧弱的像初生的孩子,惊恐的头槌被李雾月轻松按下,他只靠手掌捧着就能让朝潮动弹不得。
“别担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她是你宝贵的妹妹,也是我的兄弟姐妹,是现在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位龙王。以你的状况想要恢复起码需要数千年,那些人类想用你的骸骨做更伟大的事,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得把你妹妹留下来,这样就会有个人能知道我做过的事情,把我当做仇敌。”